仿佛从无尽的过去袭来一阵强风,然后身旁的樱花树抖动起身躯,片片粉色花瓣在头顶起舞,在风的来去中向着公园的小径前进,最终溺于田野,与每一寸泥土亲吻。
我起身,回头望向那个被粉红覆盖的世界。
第一次听到flower dance这首歌,是我们课外班的公众号里的配乐,当时参加了一个作文大赛,最后拿了全市第二,与特等奖失之交臂。至少到现在,我还是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去了颁奖典礼,还能记得当时上台领奖时被主持人提问的局促,最后也只是笑笑收场。
真是尴尬的要死,我妈在底下坐着,她还给我录了像,至今我都不敢看第一遍。
不过领个奖倒是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等奖能去北京参加国赛,机会确实很难得,而且我还未曾一窥首都的风景,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回到这一切开始前,回到我等待晚会开始的那一刻。
我看到她了。她和她爸一起走进会场,然后她几乎只是扫了一眼,甚至在她爸还没反应过来前,就看到了我。她装作看到空位的样子还挺有趣的。
仿佛不认识我一样,她坐在我旁边,我和她一样的默然不语,但是身旁敞开的窗户传来一阵晚风,伴着只有春天才有的芳香,不加停歇地从我肩膀后的椅子缝隙钻出,她黑色的长发飘飘然散开,恍惚间,那轻柔的触感出现在手心,并非刻意,但心弦早已被一次又一次撩动。
北京,好想看看啊。走下台的时候,她在我后面耳语着。啊!紫禁城,广场,天坛,颐和园,每一个只在别人言语中知道的地方,都将留下我和她的足迹。
我的心里也种下了一棵春树,我幻想着不久的将来,它已是郁郁葱葱,与明媚的蓝色天穹遥遥在望。
课外班的校报上,我们俩的脸庞被虚化,因为第一名就在我们身旁。我们沦为了配角,确实很不爽。
“今年暑假带你去北京玩,你就别去搞那个比赛了,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咱自己玩可是能玩十好几天呢,不比你跟人家乱转来的好?”又是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地上的花瓣经历了一场大雨,破碎在石板之间。
那么好的机会和我失之交臂了,我并没有办法拒绝,最难受的是,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同意她的邀请。而且,她听完我的解释后,竟然沉默了。
这下完了,我安慰自己都来不及,而且感觉她这样子,好像比我还难受。但是事实如此,于事无补。
一周后,夏天消弭了春的痕迹,公众号终于推送了那篇报道。初听flower dance的时候,只觉得有一种明媚的忧伤,或许是因为心中美好的梦突然死去,或许是想到她的失落,甚至有一种惧怕就此疏远的心理油然而生。
但是,我不合时宜的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久久无法脱身。
只要这首歌不结束就好了,春天就不会消失了。
那段时间,虽然我们还是坐在一起,但是我明显感觉我们的话少了许多,好像两人紧连的线突然被一块玻璃墙卡住那样,既不可能脱离,又难以接近。好像,在感觉到这一切的瞬间,春天就已经死去了。
突然想起来,疏远感也正是那时才开始有体悟的。
在某一个夜晚,手机的音乐推送也变成了flower dance,好像在这首歌里,存留有我难以克制的痛。
这一切都要改变,或许只有我才有这个能力改变我的未来。而且,我们都要去北京。
不多时即将到来的旅行,几乎是一刹那,便增加了一些新的目的——在未知的地方,我一定要找到她的身影。
夏日,燥热,在北京的大路口,很难找到乘凉的地方。已经在这里第五天了,我硬是吃了五天的披萨和汉堡,北京的传统小吃也不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愿意吃快餐店的东西。
手机的游戏也玩腻了,电视里直播着世界杯,但是那时已是凌晨,我被迫好好睡觉。等到后来终于没人管我睡觉的时候,却又赶上了疫情的末尾(是指放开而非结束),而且和老师斗智斗勇,见缝插针地开电脑看比赛,以及一个人拿十几张饭卡买包子的故事,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想,我不能强求不切实际的事情发生,比如说我想在北京和她一起玩,这种想法就很难实现,因为我只知道,参赛队来比赛和我来旅游,在时间上存在交集。而且,偌大的京城,无尽的人潮,两个人这一刻碰见,下一刻或许就再也不见。
双节公交送我到了前门大街,一下车就有一种异样的热闹气氛,和我在其他地方感受到的有许多不同。路上有许多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孩,而且越往街道中心走,小孩就越多。
最终,我竟然看见了我的几个朋友。
那么,她也在这里。
莫名的激动点燃了心中的烟火,我悄悄支开了爹妈和奶奶,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他们必然不知道我的开心之所在,或许只是以为我想找别的小孩聊天。
她一个人坐在饮料店门口的长凳上,看上去很想买冷饮,不过我一眼就看出来,她没有钱。
我悄悄走进店里,点了两杯果茶。在我从她面前走过时,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但是她自言自语了几句,然后又低下了头。
绕到长凳后面,我先专门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把一杯饮料悄悄放到她身旁。
她看到了饮料,然后本能地扭头,我拿着另一杯饮料,再也无法装作正经的模样。
她好像说不出话来,当然,我也是。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周围的喧腾消失了。鸣蝉,茂叶,澄天,石板街,野草,古楼,有轨电车,我的夏天久别重逢,我的世界旋转着焕然一新。
“还有时间,我带你转转。”
我把她轻轻拉起身,我们穿行在街巷之中,还是像以前那样,这一次,我们的手里多了一个纪念品,纪念这段旅行,这场比赛,还有……
耳机分她一半,我有些不合时宜的放起flower dance。音乐响起,无尽的过去飞来一片花瓣,落在我们脚下,然后绽开,扩散。音乐如流水般倾泻,我和她漫步于粉红的世界。
往昔瞬间一帧帧放映着,电影院,高台,课桌,琴房,如梦似幻,须臾却已成永恒。春天的执念给予它告别的机会,为我们留下了一场盛大的典礼。它带走了遗憾,湮灭了孤独,然后默然作别,期待与我们来年的再见。
集合了,短暂的欢愉无法尽兴,但是我的决意得到了回报。我悄悄坐上电车,透过车窗逐渐与队伍远去,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好像从未去过那里一般,我坐上地铁,向着酒店而去,只当那天无所事事,什么都没发生,我唯一做的就是走出宾馆,顶着烈日买了一杯冷饮。
但是,我不会忘记这次追逐梦的行旅,也不会忘记那场盛大的花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