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一眼便得见这酒馆的来历,在河边上一坐,雕镂的紫檀小窗户一扇扇向河上开着,河里浸在绿水里的台阶上青苔糊的满满的。
但是离得老远你便会闻见一股浓重的熏酱风味跟着酒旗一道儿翻将过来,关东口癖在冒着烟气的厨房窗口和大葱大蒜味儿卷在一起,偶尔还有几句花椒味儿的“他*的”伴着哈哈一笑。
这时你鼻子里微微一哼,懂了,关东大师傅来苏州开店过活来了。
厨房里大师傅守着一口灶台,里边儿是浓油的大肘子和着多年的老高汤一起大火滚着,滚成软糯松弛的皮肉在锅里噗噗的直响;一边儿的炉子上架着肉串儿,辣椒面儿黑里透红的粘在肉块儿上不愿掉进火里,却被滚烫的油水带到炉里滋的一声——
“膀蹄烤串儿,楼上哪个的?”
靠阶边儿的烤串师傅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扇得出油发黑的蒲扇往那个炉钩子上一掷,煤尘里头咳嗽两声,从厨房口里探头往楼梯上吼。
楼上那群丐子里头推推搡搡走出一个来,头上缠着一条黑帕子,看来是喝的正起劲儿。
“甭问哪个的,我们都是一路人,但给我罢。”
烤串师傅在围裙上擦擦煤灰,正四处寻碟子,那丐子哈哈一笑,空手抄起那一把肉串儿一只膀蹄便往楼上走。烤串师傅又从门里探出头来追喊:“嘿,你那空手抄着咋分呐?”
丐子在台阶尽头的灯影里头一晃,好像是回头来看着楼下。
“嗨,这点劳什子,一会儿就分完啦!”说着人就往里头走去。楼上这群丐子个个都是在那里守着酒坛,吆五喝六的,没两个不是喝的醉蒙登的,见这个喝的不多尚下得楼去的兄弟拿来酒菜,一群人便是轰的一声上前去,往往是两个抓了一支烤串的两头。
要问这时怎地?那便是酒后那些把戏。两个人颠三倒四地查了这签子上约莫是七八块肉,你要几块?我要四块。两个人一人出一只手往竹签子上一搭,运些力咔嚓一声,正巧折在那一块上,两个便拨开被酒湿了尾巴的发帘子,开始往口里送。
此时那只膀蹄也被掰成人手一块儿,抓到皮的提里秃噜嚼皮,被粘的一手黏糊还要嗦上两口;抓到肉的撕开来下酒;有的抓到骨头就着酒迷迷糊糊啃了半天,才发觉没有半片肉。灯笼影儿里头一群人就这么推推拉拉的在那里划拳吃酒,下头厨房里的人也在那里听他们讲话暗暗地发乐,大师傅伸勺子去搅和浓汤,汤水也被那笑扯的一抖一抖的。
你说他们却也就不奇怪?
自然不奇怪。
丐帮人自说是疯疯癫癫讨吃讨穿,却也不行那无理无礼之事。是惹人嫌弃也好,是给个铜钱、给个元宝也罢,都是鞠鞠躬,然后发帘子里头哈哈一笑。
“今日藏剑五公子哥儿来这玩儿啦,让我碰见,见我是帮里兄弟,随手赏了这一元宝,哈哈!你说今晚这膀蹄是真美啧。”一个丐子在那里不知道是对着桌角上喝倒的兄弟讲话,还是对着自己手里那只硕大的元宝讲话,捧着那只元宝啧啧的欣赏。
桌角那个丐子似乎是想接他的话茬儿。
“是啊,这天策府关口那头,还在打仗哟……”他还保持着堆在桌角的姿势,伸出那只在桌上的手,扒拉了两下酒碗,酒碗扑棱一声翻倒。
身后的兄弟闻声转身,拍地把他拍醒。
“哈哈,老五,那些战事,今晚就先莫惦记啦。喏,还有支串儿,给你,瞧你喝的那样儿。”
老五从桌角支起来,往窗外瞅了瞅,把串儿接过来,咬了一口,愣是半天没吃下去。
“你瞧你瞧,叫你莫喝那么多,这下可好……”
河上都掌灯了,三连灯笼橙红的光像晚霞。
楼上丐子们还在划拳,是水镇里头唯一的叫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