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我回来啦!”泓往冒着烟气的小平房喊了一嗓子,打开细钢筋扭的障子门闩,瞥了一眼昨天有小狗来尿过尿的白杨树下面结的又黄又白的冰,障子哗啦啦地推开了。她闪着身子把身后背着的柴火让进来,打开布条做的背带,哗地木头散了一地,她慢慢地往房檐下边拾掇着。“这些今年过年应该够烧咯,”她把布条在手上绕了绕打个结,扔在窗台上装钥匙的自己编的铁丝筐里,里面的几个木夹子被砸得跳了一下。
“回来啦,”不锈钢门哐地关上的时候,兰在围裙上擦着手,从灶台边上起来。“我这淘米呢,一时半会也没有手…”泓搓搓手,推开吱吱呀呀的厨房门,热乎的蒸汽卷出来的时候让她有点不适应地咳嗽了一下。“哦哟我的好老婆,给我做啥吃啦,今天去山上整柴火累坏了。”泓用手撑着后腰,兰白了她一眼,做了个要把淘米水倒在她身上的姿势,“谁是你老婆,还没过门呢天天老婆老婆的,今天只有鸡蛋酱,大葱,昨天蒸的花卷,怕你不愿意吃又单炒了个鸡蛋毛葱,饭也马上做上了,饿死鬼!”
泓装作躲了一下,嬉皮笑脸。“哦哟,那饿死鬼来了也给吃撑了再走,”兰为她抠下刘海上边哈气结成的冰碴,她拉开厨房和中间炕房的涩涩的漆成暗黄色的木拉门,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大炕烧得热热乎乎的,兰已经把黄色的地板胶擦的干干净净。“有老婆搁家就是好哇!”她随便拽了个枕头,“哎呦”一声往炕上一躺,酸酸的腰一下子放松下来。
兰脸红红的提着小桌子,轻轻踢了她一下。“往边上去,放桌子了!”泓整个人磨磨蹭蹭地绕枕头旋转了个角度,依旧翘着二郎腿,“遵命,老婆大人~”她一只胳膊遮着闭上的眼睛,听着兰扳开桌腿的咔咔声,直到她湿湿的小手掐在脸上才睁开。
“哦哟哦哟,老婆大人,我这就端饭去…”看见兰的眼神,她赶紧起身钻进厨房。厨房地锅旁边的炕很烫人,她跳着脚把兰盛好的饭端出来,扔在桌子上之后,感觉手也被烫着了,马上去摸耳朵。
“我看看!哎呀,看看…”兰赶紧凑过来,也不管她不情不愿,直接扒开她的手。“这不是没啥事!真能嘻咧。”她轻轻打了一下泓的手心,带着笑看着她,“下次进厨房穿拖鞋,不然烫着蹄子活该!”
泓撅着嘴。“那你给我个大拖鞋,你脚那么小,厨房拖鞋只能穿进去一半…”兰把大葱和炒好的鸡蛋端上来,“一天天的,也没进过几次厨房,要上拖鞋了,”她站在桌子边上颇玩味地看着泓,“怎么,不饿啦?快吃饭!”
泓提着刚刚枕的枕头。“哦,吃,吃!”她把枕头赶紧往里屋床上一扔,几乎是滑到桌子前面。“喏,花卷热过了,是不是就想吃这个?饭故意没给你盛那么多…”兰看着泓咬着大葱花卷的样子,夹了一筷子鸡蛋送到她嘴边,“吃点鸡蛋,天天的,也不多吃点有油水的东西,饿的不快才怪了…”
泓张开嘴享受着兰的喂食,后院里种的毛葱还脆脆辣辣的,有点没断生。“嗯…嗯…”她咽了两下,“呃,毛葱,下次炒熟点…”
“好,好…”兰端着碗,笑着看她吃饭的模样,“慢点,没人跟你抢,真是饿死鬼呀?”泓大概往外面房檐的方向指了指,“嗯…嗯!嗯嗯嗯,嗯!嗯…”结合手语,她大概的意思可能是,那么多柴火,可都是她砍回来的。
窗外,红砖砌的烟囱上面,烟摇摆地被风赶着往东边跑,架子上拉的铁丝上头的外衣晾的有点发硬,不太真实地和衣架一起被风吹着打转。洋井下面小盆里头的水结着冰碴,障子上头的麻雀缩着脖子站着,天气有种发蓝的灰暗,远处灯光早就亮着了,透过挡了塑料布的窗子进来是一个个暖色的光圈…
“打红十吗?”吃过饭,泓无聊地掰着电视里头的几个节目,铺开小毯子寻思着找点乐子,顺手剥开一颗旁边铁盒盖子上放着的饴糖搁进嘴里。“等一会吧,厨房还得人收拾呢,你倒是甩手掌柜的了…”兰刷着碗筷,语气稍微有点抱怨。泓打开拉门,坐在兰对面,“那你把拖鞋给我,我洗碗还快,出来出来!”她蹲在门槛上朝兰招着手,兰笑着,坐在小凳子上低着头,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晃着,“谁舍得让你来呀,白天这事那事的,都多累了…”
罗马数字的时钟咔哒咔哒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兰擦擦手从厨房走出来,“打红十吗,就咱们俩人也没啥意思…”她盘腿坐在泓身边,“还累吗,给你揉揉?”
泓摇摇头,看着灯光下头她被染得暖暖的轮廓,穿着的毛衣蓝的发土,没有被围裙遮住的地方还沾着点草木灰,但是难掩她眉眼的俊俏。“你说,人娶到漂亮老婆是什么反应啊。”兰愣了一下,低着头自顾自抠着袜套边上的缝线,“那,就高兴呗,娶漂亮媳妇儿谁不高兴…”泓笑了一下,“那我高兴。”
“你…”兰抬起手,最后不太舍得地轻轻打了一下她的肩膀,“你真坏,你…你真是,谁嫁了你真是倒霉!”
泓笑着,“那,那…!”兰噗地又气又笑,“那,那我倒霉…”她更快地抠着袜套,抠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了,“哎呀,你真坏…真会气人…”
小平房旁边的马路上面,大货车呼呼地开着,雪亮的车灯时不时映在窗户后边的塑料膜上头,带着窗外地里玉米,向日葵的影子。月亮爬上来了,对面山头上的煤矿也亮着灯了,整个山都是黑乎乎的一块,天是蓝乎乎的一片,只不过没有地上那样黑。
“我要去放被啦,松开…”兰轻轻挣了一下,泓抱着她,只是装睡。“才几点呀…净能死装!”兰扭头看了一眼表,轻轻拨开泓的眼皮,对方的瞳孔还对着焦。“你看!好啦,不放被晚上冷死了…”
泓笑着松开她,兰把被子从里屋镶着菱形玻璃把手的柜里一件件拿出来,太高的地方够不到,她走过去帮忙。“你呀,你躺着装睡我也不说什么…”兰低着头微笑,“但是你要接着装睡,就不给你被盖!”泓抱过被子扔在中屋炕上,“那我就抢你的!要是你不给我就抱着你睡,比盖被子还暖和…”
泓翻过身搂着兰的肩膀,伸手拉了一下壁火的拉绳,节能灯亮了一会慢慢完全灭了,兰抓过她的手,捂了一会。西北风更厉害了,绕过屋檐的时候吹着口哨,铁皮瓦发出微微振响的声音,院子里玉米的沙沙声,和着身边女伴的呼吸声,构成了夜间完美的白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