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想听到。
这诅咒般的声音并非来自耳朵,而是直接凿进我的脑髓深处,冰冷又粘稠。地灵殿空旷的回廊在我脚下延伸,暗红的熔岩在深沟里缓慢流淌,映得那些古老冰冷的石柱投下扭曲摇晃的影子,像是无数沉默的、蠢动的怪物。几只低阶怨灵拖着半透明的、残破的躯体飘过,它们惨白的脸上挂着空洞的笑容,嘴唇无声开合。
可它们心里翻腾的,却是另一重言语,像烧沸的泥浆,裹挟着最污秽的淤泥,狠狠泼向我。
“看啊,那个怪物又来了。”
“离她远点!小心她把你也变成疯子!”
“觉大人的妹妹?哼,空有个名头罢了,没用的东西……”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瞬间,每一道看似无害的视线,都带来这样汹涌的、无法抗拒的恶毒。那些表面的恭敬,甚至偶尔流露的、训练有素的畏惧,在它们内心真正翻涌的憎恶与鄙夷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灯笼,被这无声的洪流轻易撕得粉碎。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企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盖过颅内那万蚁噬心般的噪音。可没用,一点用也没有。那些声音,那些念头,它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是地底永不停歇的、针对我一个人的诅咒。
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我,生而为“觉”,就活该被这样钉在刑架上?凭什么我可以被迫聆听他们心底最肆无忌惮的污言秽语,承受那些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敢宣之于口的阴暗念头?凭什么他们能心安理得地藏匿在虚伪的皮囊之下,从不需要面对我的心声,从不需要在乎我的感受——哪怕一丝一毫?
“恋大人,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一个路过的地狱鸦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近乎完美的关切。
而与此同时,她脑海里的声音却像淬了毒的尖刺,狠狠扎进我的意识:“啧,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真晦气,该不会又要发疯吧?赶紧走开就好了……”
那尖锐的、充满厌烦的念头,和她此刻温顺的表情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反差。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心脏,冻结了血液。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浊的、带着硫磺和尘埃气息的空气呛进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咙深处涌上腥甜,眼前阵阵发黑,我几乎站立不稳。
“走开!”声音冲口而出,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被逼到绝境的尖利。地狱鸦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随即被惊恐取代,她像受惊的鸟雀般猛地后退,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回廊拐角的阴影里。
空荡荡的回廊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不,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熔岩在深处翻涌的沉闷咕嘟声,还有……还有那些刚刚散去的怨灵残留的、尚未彻底平息的恶意余波,像看不见的蛛网,粘腻地缠绕着我。
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身体慢慢滑下去,蜷缩在巨大石柱投下的浓重阴影里。膝盖抵着冰冷的额头,试图隔绝这无所不在的窥探和诅咒。姐姐的面容在混乱的思绪中浮现。她站在地灵殿深处,神情平静,眼神深邃如同不可测的深渊。那些怨毒的念头、炽烈的欲望、扭曲的恐惧,在她面前如同驯服的羔羊,是她力量的源泉,是她掌控这方幽暗地域的权柄。她选择了背负,选择了掌控。
可我呢?
我做不到。我不是她。那些声音不是力量,是毒药,是缓慢切割我灵魂的钝刀。它们日复一日地腐蚀着我,让我在这座宏伟却冰冷的地底宫殿里,像一个格格不入的、被所有人厌弃的孤魂野鬼。没有朋友,没有理解,没有片刻安宁。
只要……只要什么都听不到了呢?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磷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令人战栗的诱惑,猛地攫住了我。如果那扇通向他人污秽内心的窗户彻底关上,是不是这片令人窒息的喧嚣就会永远沉寂?是不是……我就终于能像一个“正常”的妖怪那样,不再被排斥,不再被恐惧,或许……或许还能拥有一个朋友?
这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我每一寸理智。逃离这永无休止的折磨!逃离这单向透明的刑讯!逃离“觉”这生而有之的诅咒!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混合着绝望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猛地灌注进我的四肢。我扶着冰冷的石壁站起来,不再犹豫。地灵殿深处,我的房间如同一个冰冷的、小小的墓穴。我冲进去,反手死死扣上门。没有点灯,只有窗外熔岩河微弱摇曳的红光透进来,在墙壁和地板上投下鬼魅般舞动的暗影。
我踉跄地冲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胸前那只紧闭的、象征诅咒的第三只眼,此刻像一道丑陋的、不肯愈合的伤疤。它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
我伸出颤抖的右手食指。指尖冰冷。镜子里的影像也抬起手,指尖对准了胸前那只可怖的眼睛。没有一丝迟疑,仿佛那只手并不属于此刻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的我。指尖凝聚了我所有的恐惧、痛苦和那孤注一掷的疯狂渴望——对准那诅咒的核心,狠狠刺了下去!
噗嗤。
一种难以形容的、粘稠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接着,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然后,是剧痛。
仿佛有一把烧红的钢钎,裹挟着地底熔岩最狂暴的热力,狠狠捅进了我的胸膛深处,再用力搅动!视野在瞬间被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黑暗吞没。不是夜晚的暗,不是闭眼的黑,而是彻底的、绝对的虚无,仿佛宇宙初开前的混沌。同时,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我的喉咙,响彻在冰冷寂静的房间里。我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地板上。
黑暗,无边的黑暗。
可就在这吞噬一切的、令人恐惧的黑暗里,在那足以碾碎灵魂的剧痛洪流中,一丝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如同溺水者挣扎时触碰到的一缕空气,悄然浮现。
是难以想象的轻盈。
那无时无刻不在轰鸣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噪音,消失了。那沉重地压在我灵魂上的、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不见了。那些粘稠的、充满恶意的念头,那些令人窒息的诅咒……统统沉寂了。
我躺在地板上,蜷缩着,身体因为剧痛而间歇性地抽搐。视野里是永恒的、绝对的黑暗。我看不见那模糊的铜镜,看不见自己此刻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更看不见这间冰冷房间的四壁。
然而,就在这片黑暗与剧痛共同构筑的废墟之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同黑暗本身孕育出的花朵,悄然绽放。
是安静。
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重量的消失。
那些日日夜夜、无孔不入地挤压着我、撕扯着我的“心声”——怨灵的憎恨、仆役的厌烦、姐姐那深不可测的沉默下可能隐藏的复杂思绪、整个旧地狱弥漫的怨怼与戾气……所有那些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东西,那些曾经如同实质般缠绕我的荆棘,此刻彻底地,干净地,消失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快乐,如同无声的潮汐,温柔地包裹了我。
不是喜悦,不是兴奋,而是一种彻底的、终极的解脱。一种回归混沌母体般的安宁。我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那些刺穿我、折磨我的声音,那些将我隔绝在众生之外的高墙,随着那只眼睛的毁灭,彻底崩塌了。
黑暗温柔地拥抱着我。伤口似乎不再那么痛得撕心裂肺,反而像是一扇被强行关闭、如今终于安静下来的门户。温热的血还在流淌,带着我生命的温度,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极其细微、几乎被寂静吞噬的声响——嗒、嗒…
这声音,此刻听来,竟有种奇异的韵律感,像是某种宣告终结与新生的节拍。再没有窥探,再没有评判,再没有那令人窒息的、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低语。我蜷缩在绝对的黑暗里,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纯粹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意识,没有缘由,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只有一片空白的、永永远远的快乐。
“恋…最终,你还是逃避了,对吗…”
作业帮不给我过。。。说是标点段落有问题。。。可是我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