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少女的物语

写言情小说的作家们往往热衷于自封月老,俯瞰和洞察所有细腻心理,并像爱神维纳斯那样把它讲述给读者,至少,如果我是他们,也情愿这样做。

但现实终究不比小说,我接下来要讲述的,或许过于荒缪,又或许冷静到无聊的地步,但那却偏偏是我切身的经历,是我不论如何都想向您分享的奇事。

我住在東之国幻想乡的人間之裏,家里人希望我多读些书,把我安排在了远在村子另一头的百年小屋里,据说昔日博丽巫女就是途径此地,前往地下世界退治了间歇泉异变,如今的幻想乡呢,也趋于太平,被妖怪掳走、挖去尻子玉吃掉那种事早已成为了历史,一个人住也不至于提心吊胆,虽然被同龄人视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金丝雀这件事让我不甘,内心也隐隐希望这样的平静生活能够长久延续下去。

回过头来看,平静生活其实早就不复存在,只怪自己太过后知后觉,明明屋子里的怪事已经接二连三的冒出来,“欸,我的木屐以前是朝东摆的吗?”“欸?我有翻到这一页吗?”“欸?松饼怎么只剩两块了,难不成……那群混蛋妖精!”一开始,我只当自己记性太差导致了曼德拉效应,或是顽愚的妖精趁我不在家时惹的祸,一天夜里,因为怪梦惊醒后,从榻上起身走了走,目光落在床前的梳妆镜上,不禁自嘲了起来:“太子大人说过,床头放镜子是风水之大忌来着,不过嘛……当今这幻想乡的宗教又多又杂,这种小事还是做不到面面俱到啊……”忽然,我的笑容凝固了,脸色一定很难看吧,我透过镜子看到,一个可疑的黑影正在我随意堆放的书桌上翻看着什么,“……谁,是谁?”我用陌生的声线,勉强嘶哑道,黑影消失了,回应我的只有小屋往常的沉静,我忽然想到,刚刚梦里的像婴儿一样的嬉笑声……因为种下了不安的种子,我已经无法安寝,只好等到白天去请道士。

幻想乡的宗教首领们为了从其他异端手中争取未知之事的解释权,灵异事件是很愿意介入的,太子大人不愧是远近闻名的道士,在对我的小屋慎密检查了一番后,爽朗地笑了出来“你这房间啊,的确存在你看不见的东西,不过不必害怕,我认识她,她对你没有敌意,反倒是你占据了她歇脚的地方呐……她的家眷过几天就会找上来,到那时我再帮你圆”“非常感谢,太子大人真是帮大忙了”

现在想来,她的姐姐那时候是怎么察觉的呢,我猜想,她不是有只黑猫妖怪作宠物么,大概是那猫从她妹妹的身上,闻到了陌生男人的味道,然后禀报给主人了吧

下面我要讲的,或许超乎您的常识,因为那是只属于幻想乡的常识,我不安地等待着,等到自称是地灵殿之主的少女和圣德太子同时找上门来,殿主是个全身上下都发散着不详气息的妖怪,一进门就询问妹妹的情况,她一呼唤,余光瞟到的空地上便凭空显现出一个衣着典雅、戴着大帽子的少女,像发条玩具一样跳着跑来,抱住了她的姐姐,这证明脸色阴沉的殿主也有人类的情感、有沟通的余地,在太子大人的解释下,前因后果才明晰起来,她们是一对觉妖怪,姐姐拥有读心的能力,妹妹却舍弃了心,一切行动都在无意识中进行,在我搬来这里之前,这座小屋想必就是恋往来于地上地下世界的中转站吧,正当我担心事态发展到劝我搬走的地步时,太子大人忽然把话题带到了微妙的境界:“话说,您妹妹好像对他蛮有好感的,做姐姐的稍微撒手、观察一段时间也可以哦”

“这可能吗?我妹妹的情况您也不是不了解”

与此同时,话题的主角,无意识的少女古明地恋不知道何时起又从大家的视线里消失了,她一直是这样不着边际的吗?那张方才消失的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太子大人的话唤起了我少年时期的种种幻想,是的,我也有过读言情小说的年纪,小说把青年男女的心思描绘的很细腻,就好像这份感情成为了他们的个性的一部分,可是,能想象吗?一个没有心的人,除了活着以外,和一颗小石子有什么区别?我不愿再去想那双空洞却明亮的眸,也不敢把她代入到自己的幻想里,唯有对这种怪人,青春期的我的那点小心思是孱弱的。

“完全有可能”太子大人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古明地小姐,您博览群书,一定听说过‘生命意志’吧,我们道士把它称为‘道’,人的活动并非完全由他自己的精神决定,驱使着人也好牲畜也好,联结在一起成为社群的,却是更晦涩的,被称为‘生命意志’的本性,您的妹妹所期望的,不过是依着本性去生活,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不过,”觉扭过头看了过来,“我没有从你的心里读到什么歹念,这很好,我的妹妹在感受到威胁时,杀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你好好想想罢”随即扬长而去。

噫,读心还真是过分的能力啊……

自那之后过去了两个月,我被默许留在这里,虽然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我们这两只小刺猬之间的刺却在慢慢磨合,对小屋里发生的怪事也逐渐有了掌控感,有时,在书桌前,一阵迅疾的穿堂风从门缝里吹来,或是角落里发出奇怪的回响,便知道她来了,看到一本书悬浮在空中,是在模仿我的样子吧,只可惜书是反着拿的,证明根本没有在理解,虚掩的门缝忽然紧闭,就知道她回到了姐姐那里——留下一屋的烂摊子,时间一久,甚至能捕捉到她的形体,就像近视者眯起眼睛,就能看到原本看不到的地方那样,她有着像是西洋画里的草垛上的孩子那样的精气神,还会呢喃一些最电波的文字游戏里才能听到的梦话,没什么嗜好,无论我带回来什么,都会偷吃,然后浅尝辄止,最有意思的是,她有着像小动物一样不足以被称为情绪的状态变化,像阴雨晦暝的时候,她会变得敏感、粗暴,打翻东西,让它们发出可怕的刺耳声音,等到光风霁月、万籁有声时,她又会变得温顺,乃至对小屋的秩序,有她自己“独到的见解”——只是为什么非要和我反着来啊……除了顺从这个小祖宗,别无他法。

后来,深秋到了,不得不动身去远处的旧家取衣物,绵绵的小雨持续了一个月,几乎要让人忘记这个村子晴日时的样子,我一手拿着伞,一手拖着行李,靠着略微麻木的四肢在泥泞的小路上跋涉,为了消磨这难熬的时间,我唱起了这片土地上古老的情歌:将梦也沾湿吧🎶,今夜的海風🎶,我那可爱的渔夫🎶,正以波涛为枕啊,至少想让你看看🎶,噫噫诶诶🎶,至少想让你看看,我的梦啊🎶

就这样唱到了熟悉的景色,小屋不远处的坡道,我看到坡道下有个人影寂然伫立,为什么会有人在雨里傻站着呢?我心生奇怪,快步走了过去,随即怔住了,我们对视了很久,可能有一次长呼吸那么久,她被淋透了,和女鬼唯一的区别就是嘴里还吐着热气吧,脸上浮现着凄凉的神情,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难道是在等待我吗?这样想着,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渐渐变成了惶恐,如果是那样,如果她是在等我,啊啊……亲爱的读者们,这是我绝对经受不起的,就连我的家人,我也不希望他们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到头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当我跑过去把伞递给她,她依旧旁若无人地望着原本的方位,我朝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空无一人,不过是冷雨里的村子罢了,人们闭门不出,只有家家户户的朦胧灯火,还在给这个世界光亮,忽而,一种酸楚感涌上心头,在某一时刻,我好像窥见了她的视角下的世界,或者说,她即是她的世界本身了,世界在抽泣,这孩子,也有过拥有意识的时期吧,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连心都甘愿舍弃呢,被世人讨厌了吗?被无论如何也想不开的心事困住了吗?我萌发了想要为她做些什么的愿望

连幸福这个概念本身都抛弃了的少女,无论为她做什么都会沦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吧?光从表象上看,我们就像情人,她有一半的时间和我在同一片屋檐下度过,也能做到和平相处,但假若这不是她自我选择的结果呢?只是依着本能的行动,能称作“情感”吗?还是说,表象上的陪伴和精神上的陪伴是有同等效力的呢?又或者,无关现象的精神那种东西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在的证据呢?我暗自思忖,就这样度过了严冬,迎来了初春,迎来了三月初的女儿节

这一天,幻想乡的各式人物都放下隔阂,在喧腾的集会上露面,人们制成七层的雏坛,把信物、桃花、菱饼和人偶系在坛子上,为家人眷属祈福,我在人潮里看到了古明地觉,急不可耐的跑过去,开口说道:“古明地小姐,那个,请……”

“不必多说了,我已经全都读到了,唉……”觉无奈的打断了我,我要收回先前的话,读心真是个便捷的能力,如果一个人自己不心虚,又怎会害怕别人读心呢?他还巴不得传达给别人呢。

“我呀,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迂腐,只是,你总得拿出,你和我妹妹是两情相悦的证据,这是作为情人最基本的吧?要说言情小说,我的资历比你老得多”我点点头表示赞同,为自己成功和妖怪打交道感到鼓舞,拿出了事先准备的人偶,摆在雏坛前的地上,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用笨蛋一样嗓音宣告道:“连何为幸福都未曾想过的少女啊!我要用这人偶,祝愿和我朝夕与共过的你!人偶象征的,即是幸福,即是完满,如果你肯接下我这份微不足道的情感,就请,走上前来,把它系在坛子上吧!”

行人们因这话驻足,又走了一部分,远处的歌舞声,在我宣告完毕后再度响起,倒是古明地恋的黑猫宠物,从远处跑了过来,和她的主人一起用“人类说不定还退化了啊”的无奈眼神看着我,我屏住呼吸,已经作好了出洋相的觉悟,静静等待着。

忽然,黑猫的耳朵竖了起来,好像听到了某些动静,谢天谢地,那人偶好像活了一般,被凭空举起,挂在了雏坛上,亲爱的读者,您一定替我捏了一把汗,好奇我的话语是怎么传达给恋的吧?其实,这不过是一场豪赌罢了,我赌在这样一个热闹又明媚的日子里,恋一定会隐藏自己的身形,在人群里穿梭,并模仿人们系东西的样子,这是我用朝夕与共的观察得出的结论,就这样,她在一圈人之中显现了身姿,不再是那个被人唾弃的觉妖怪,而是女儿节的焦点!我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在路人们的吆喝下,长久的,长久的抱住了她……


后记:一个无意识的木头人,无论如何都与人们渴望着的恋情无缘了吧,就连结局,靠的也是作戏,只有表象而没有心意,但是和这家伙的相处,给了我启发,就像每一个身体力行的老师做的那样,曾经,我的榜样,一定是口若悬河的雄辩家、哲学家之类的吧,但自从认识了她,我会好奇,如果我把一棵树,一株瓜苗当作榜样呢?阴霾遮蔽了心灵,照样义无反顾的生长,自然界没有人的语言,照样鸳鸯成双对,难道鸳鸯的意志也是徒有表象的作戏吗?阳明先生说过: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能够看清这表象与精神的界限的,大概只有圣人与佛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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