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蛇青金记 第六回 素蛇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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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名门正派等人在天游峰商量开山伐蛇的具体事宜呈文书形式传到了各大妖王都手上。那些妖王本就望能第一个尝到素蛇血肉得长生,便对做先锋的事宜毫不推辞,唯独蛇妖夫人,她见了文书反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对着溪野整日叹息,当即命人将峰上的大小头领唤至行宫。


当是时,间隙于傍晚霞照,太阳的余晖将天空烧到粉,烧到艳,仿佛滴滴血泪,觉的近,又是那样遥不可及,觉得远,却是近在眼前。惊动了飞鸟向着那逐渐凋零的太阳。孤行枫晚,是天将黑时还未黑最美,蛇妖小二登在台阶上,到底是渺小罢,有道是三千美景无言说,才恨书少未深读。


银杏树的影子看成枯瘦的老人,于东崖处暗自屹立,东崖的风裹着夕阳的暖,吹得草庐外的茅草簌簌作响。金蛇指尖捏着根泛着黄的枯枝,腕子轻转,枯枝便如银剑般划出一道亮弧,带着风声掠过地面,将草叶劈得细碎。他脊背挺得笔直,夕阳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暖金,每一次挥舞都利落干脆,枯枝尖端点地时,竟在青石上戳出细小的凹痕。

 

青蛇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手里的枯枝垂在膝间,待金蛇的招式收势,才缓缓起身。她的动作慢些,却带着种柔中藏刚的韵律,枯枝在她掌心宛若活物,时而盘旋如蛇绕,时而直刺似箭出,夕阳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素色的衣摆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风过时,两人的衣袂轻轻翻飞,枯枝相击的“嗒嗒”声,混着崖下的溪流声,在渐暗的暮色里格外清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斜斜投在草庐前的青石板上,竟如古卷里拓印的剑谱般灵动。金蛇挥枝,影子便如银龙探爪,肩背的弧度利落如刀削,枯枝划过的轨迹在地上拖出浅淡的墨痕,似书法里的飞白;青蛇旋身时,影子又似青鸾折翅,腰肢轻拧间,枯枝的影子绕着身形缠出半圈弧光,柔得像工笔画里的云纹。

偶有枯枝相击,两道影子便在石板上交叠,金影的刚与青影的柔缠在一处,竟分不清哪是剑势哪是人影。风动草摇时,影子边缘沾了些茅草的碎影,更添了几分水墨晕染的朦胧——倒不似凡间练剑,反倒像古画里走出来的剑仙,连夕阳都成了衬景,把这一幕染得满是“落日熔金,剑影成双”的古意。


两人以树枝为剑,对练了莫约半刻时,蛇妖小二自然是瞧不出其中的门道,但见那青蛇忽把枯枝朝地上一摔,踩成两半,撒气道:


【青蛇】“不练了,哼!老是落个四五招,感觉被人消遣似的。”


金如意无奈的摇头轻笑,把树枝向土地一插,柔缓的身姿飘向茅庐外的四方桌,拿出酒坛道:


【金蛇】“小姑娘家家,考校几招剑法便气,那还得了?嗯,不练也成,陪我喝酒罢。”


青玉簪坐在金如意的对面,先是饮尽一碗,又迅速的撇过头,道:


【青蛇】“喝酒我更比不过你!”


【金蛇】“喝酒本非争海量,何伤乎,仅是为纵情快活。”她丹唇微抿一口,只觉酒香甘醇,甜自回味,大赞【金蛇】“好酒,呵呵,好酒。”


青玉簪歪头思量些许,看着金如意陶醉的模样,不禁拿起酒碗,也不像先前那样顷刻饮尽,而是学着金蛇的模样去品尝酒水的滋味。她本不属会品酒的雅人,可还是能尝出这坛酒的出奇之处。


金蛇见她不再继续纠结刚刚的剑招,便含笑的给青蛇重新倒上一碗,漫道:


【金蛇】“这用剑之法,你虽然可以称为好手,可懂的道理终究粗浅了些,只知用剑需千变万化,但却少了剑道。”


【青蛇】“耍剑杀人,哪还需要甚么剑道。”


【金蛇】“哎呀,妹妹又心急了?不如听我讲完,你再论不迟。这剑道,实际上要明白自己用的是剑,这实为废话,但和做人一样,好好做人这句话往往不也被忽视了吗。”


金如意指着那条插在土里的枯枝,继续道:


【金蛇】“天地万物于春天初生,这是最自然的法理,用剑,亦是顺从剑的法理,所以才会有剑法,那是最适合剑来使用的。你我拿树枝对练,我也不妄想能用树枝使出剑法完全的威力,因为拿树枝本不是剑,又何必强求呢。不如顺从树枝的规律,改剑法为‘树枝法’。就像用筷子夹菜,总不能当作勺子来用吧。至于妹妹用剑,时而剑法,时而刀法,甚至用及枪法,虽千变万化,有其可取之处,然可久而久之,用的到底是剑,还是刀枪戟呢。唉,做人也是一样,做人有做人的道理,但求问心无愧。可当今人心浮躁,贪图功利,又有多少人知道所谓做人是要先学会如何做一个人,而不是先学做官人,做商人呢?”


听闻金蛇这番话,青蛇觉着不无三分道理,便重新振作精神,当即就要和金蛇再来打过。至于在远处窥探的蛇妖小二,因刚才瞧着两位女子翩翩舞剑的模样入了迷,几乎快忘了正事,发觉她们还要继续,忽想太阳快要落山,不可让夫人等久了,便赶忙现身招呼:


【金姑娘,青姑娘,练剑的事情先暂缓一下吧,夫人有要紧的事叫你们过去。】


青玉簪刚从崖边的银杏树上摘下一条新的树枝,却被蛇妖小二扰了兴致,顿感不悦,把树枝往蛇妖小二头上拍去,骂道:


【青蛇】“好哇你,我前面就察觉旁边有人,原来是你这家伙,早不来晚不来的,姑奶奶不开心,看打!”


那青玉簪挥舞着树枝,当真是“剑如雨下”,蛇妖小二躲闪不及,硬是吃疼了好几下。他明着青蛇的性子,只得护住头盖溜到金如意身后,料定她不会任由青蛇发难,果然,她伸手把那条飞来的树枝轻松夺走,道:


【金蛇】“不错,这招道使唤对了,但还不成章法。眼下夫人召见,你便收了可好?”


【青蛇】“行罢。”随即狠瞪了蛇妖小二一眼,就大步朝行宫走去。


蛇妖小二躲在金蛇的身后,伸手抹去把额头的冷汗,然一股香味袭来,使得蛇妖小二有些晕头转向,原来是金如意其身上的体香宛如天河水一样灌溉在他的全身,像是掉进了难以逃出的温柔乡里,握住了蛇妖小二乒碰不止的心跳,恍惚中又惊又喜,准备趁这大好机会再靠近些许,然而金蛇突然回头,吓的他退了半步。


【金蛇】“这玉簪儿,脾气倒是生的方刚,也不晓得师承何处,讨得这般杀气。”


【嘿嘿,还是金姑娘厉害,换做平日,就是夫人也镇不住那青蛇嘞。】


【金蛇】“是嘛。”金蛇低头沉思半响,自顾自的低语道【金蛇】“许是和她性投一窝罢。”


到了蛇妖夫人行宫,此时夫人麾下的大小统领具已跪在殿内。金如意姗姗来迟,却不怎急促样子,殿内也仅她自己敢站着,显得鹤立鸡群,望着几十位跪着的大小头领,以及在前堂不断来回踱步的蛇妖夫人,不禁心生疑惑,心想出此阵仗,大抵是有要事商量;至于谈些什么,只有前几日天游峰上正派聚首的事了。


蛇妖夫人确认来的人数无误后,便掏出那册从天游峰发到武夷各地的文书,急道:


【那些老道僧人说要在十月廿三开山伐蛇,这事本没甚异议的,你们想必也多少知道几句风口,可这文书里却又命以群妖为先锋,如今已有九十几路妖王画押同意,还争抢头阵,笑话,急着找阎王爷讨饭吗?】


底下群妖还以为夫人叫他们来是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商量,可待她说完,又全部放下心来,那素蛇传闻虽凶猛无比,但已经压在武夷山下将近万年,纵使如何厉害,实力也已经十不存一。又说群妖做伐蛇前锋,何尝不是美差,就山中几万群妖一拥而上,把那素蛇白蟒砍成肉泥,再他们这些妖怪把素蛇血肉猫去,还怕人类有何话说。想到这点,他们在心里暗自嘲笑正道无知,就这样把抢得血肉的先机拱手让人。


一蛇妖头领上前道:


【夫人,属下以为这正是良好的机遇,俗言云“富贵险中求”,那头阵的位置虽易伤,可却是最近长生之法,万万不能失了。】


【对,若我们争到头阵,也不必恐慌,那素蛇年岁已高不过耄耋,没甚厉害的,仅殿内头领齐心就可将其降伏,最该担心的是如何面对其它妖王的哄抢我们能得到更多的血肉。】


蛇妖夫人闻言,猛地停下踱步的脚步,凤目圆睁,手中文书“啪”地拍在案上,震得案上茶盏嗡嗡作响:


【机遇?你们懂什么!那素蛇被镇压万年仍未身死,岂是寻常妖物可比?正道那些人精似的,会平白把‘先机’让给我们?他们是要借素蛇的獠牙,磨掉几个妖王这些年积攒的势力!】


殿内跪着的群妖面色不解,压根不明白先前渴望长生的蛇妖夫人怎会变得如此畏缩了,当即有人站出来道:


【恕属下直言,武夷上下各方各派,在此地苦心经营了几十年,争的头破血流,为了长生不老,与日月齐寿。弟兄们和夫人当年是受三十六派的老道庇护,结果咱们在背后捅了恩人一刀,不就是因为夫人说要带哥几个吃素蛇肉嘛,结果现在您撂挑子要躲后面捡别人吃剩下的,那兄弟我………不能接受。】


这位头领的话句句振声,仿佛知道嘴中讲出来的东西是对蛇妖夫人不敬,可意到心头,哪怕忠言如何不顺,也须一股脑的吐露出来。而蛇妖夫人很快楞的无神,她走下台前,在这位头领的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实际上是在端详,亦是在思考。


长久的漠然久置,那位头领只觉汗孔拼命张开,欲辩解则没了机会,口中一“夫”字还未来的及叫出,就见蛇妖夫人所着的绣花鞋便已经踩在自己手掌,“咔嚓”一声脆响,等至钻心痛骨,双眼黑了大片,是快晕厥过去。收起自己被踩断的爪子,疼的已经叫不出声音。


【花兄弟,承你跟我较早,没你们几个弟兄抬举我还当不上这个夫人,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两家话来?人心渐凉,人心渐凉罢,你刚说的,何尝不是在我背后捅上一刀?】


蛇妖夫人悲叹道,回身走出几步。


那花姓头领刚从断掌的剧痛中缓过一口气,却见一道青影如鬼魅般窜至身前——正是先前立在殿侧的青玉簪。


她眼底毫无半分犹豫,掌心凝着凛冽妖力,带起的风扫得头领额前乱发纷飞。不等对方反应过来,那蕴含着刚猛劲道的一掌,已结结实实印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头领的瞳孔骤然放大,眼中最后一丝光亮迅速黯淡,七窍瞬间涌出暗红的血珠,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大片暗沉的痕迹,倒尸地上,再无半点声息。


花头领死状颇惨,确实在的给底下怀揣异议的几个头领看足下马威,皆跪扑向蛇妖夫人,手舞足蹈且口齿不清的哭诉起自个的忠心表意。而蛇妖夫人沉浸在这些人的众星捧月上,很容易就自满,死了一个共事多年的头领又算得了什么?赶紧把他们接连扶起,正准备说几番好话,乃是“先苦后甜”,微撇远方,不成想金如意居然还站在原地不动,做沉思状,便走上前去问:


【金姑娘不知有何表态。】


金如意道:


【金蛇】“夫人命,某听之,记之,要之。”


【哦,金姑娘所想真如此,那感激不尽了。】


金蛇精武功高强,我对她是有几分敬重意思在里面的,可她呢?来这玉女峰一月多余,除了口头恭迎,可曾有半点把我蛇妖夫人的名头放在眼里,要不是当值用人之际,我这小庙哪里敢住她。想到此处,蛇妖夫人小肚鸡肠的心思逐渐浮来,她向来不喜手下人武功高过自己,恐位子被取而代之,即使是青蛇精已经被她收做侍女,似也忠心耿耿,然防人之心不可无。金如意今日所举,倒教她暗下决心,要在伐完素蛇是庆功宴那天给金如意,青玉簪两人安莫须有罪,教这两只蛇精处死当场。


【金蛇】“夫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小女先告辞了。”


蛇妖夫人望着那背影,眼底的笑意瞬间淡去,涌上几分不快。她强压着心头的郁气,对着还跪在地上的众头领摆了摆手,语气不耐:


【都起来吧,该说的我都说了,十月廿三只许坐守,等差不多了再出兵,谁也不许出岔子。没事就都退下,各自回去整备人手。】


金如意回到论经堂,是越想越不对劲,蛇妖夫人召集上下统领,真是为了这般小事?如果是为了立威在众,选择杀了跟随自己多年且算忠心的花头领,未免显得过于愚蠢,那倘若蛇妖夫人真是个不入流的蠢傻,那自己假意拜其山头的行为,实在是多此一举了。不对,定是有甚么看不出门道的猫腻。她苦想许久,愣是不明白蛇妖夫人今日的深意。唉,金蛇哪里知道罢,那蛇妖夫人其实就是个见小利而丢大物的贪生怕死之徒,根本没甚么高深莫测的地方。


次日午夜,金如意感宫内人全都睡下,便提上三五好酒以及上好的吃食溜至石壁荒坡,运动恒常虚静功把地面的石砖移开,轻喊道:


【金蛇】“前辈,前辈,我来了。”


地底下那人似乎有些朦胧,漫道:


【竹子蚕】“哦,是狗儿子来了,好酒好菜带了吗?”


【金蛇】“带来了。”她把那些酒菜全都顺着地洞丢下去,时过几分,便传来了畅饮撕咬的声音,笑道:


【竹子蚕】“美也,美也,关在这多年,吃的都是青菜馒头,终于沾点荤腥了。”


金蛇就地盘腿而坐,思量如何能从那人嘴里诈出更多有关阴阳刚柔剑和锦囊乾坤袋的话来,刚稍有眉目,底下那人开口道:


【竹子蚕】“狗儿子,现在是何年何月了?”


【金蛇】“辛巳年十月十二了,前辈问这些干嘛。”


【竹子蚕】“呵!这么算下来,再过几天,我被关在这就满整整二十五年了,也不知那些恨不得杀了我的师兄弟们还在不在人世。”


【金蛇】“哎呀,前辈为了守护门派秘辛,宁死不从,才被那蛇精老妖婆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您的师兄弟知道肯定感激不尽,哪里还会想杀了您呢?”


底下那人笑了两声,道:


【竹子蚕】“听声音,你这只狗儿子无非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娘们罢了,就已经巧言令色,和个小妖女似的,不像我们武夷三十六派的。可我竟觉着挺欣赏你,嘿嘿,爷爷作恶也光明磊落,不怕传出去有人嚼舌根,八十年前那条蛇精带着她的手下受武夷门派庇护,才不至于早死了,至于爷爷我,用毒酒杀了师兄坐上了三十六派中三仰派掌门的位置………三十六派掌门有权看当年祖师留下来的竹简遗书,只是千年来没甚么人破解,爷爷我何其聪慧,和那条蛇精一起解了遗书的内容,其记载了武、夷两位祖师爷坟墓的地点,我本想和蛇精平分了墓中法宝,还未盗墓嘞,就被我一王八蛋徒侄发现,要让其他几个掌门知道,墓中宝贝还有我的份?刚好碰上群雄要攻打武夷山,只是有祖师布下的阵法,他们进不来,我便和蛇精一起偷偷把阵解了,打算趁乱把墓给盗了,那个天杀的蛇精!居然趁我不备偷袭,将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里,要不是骗她祖师还藏了一块素蛇肉,过几天许是我忌日啦。”


【金蛇】“这蛇精还真是可恶!前辈虽有不堪过往,但能全盘告诉晚辈,说明您的的确确是个敢作敢当的大人物呀。”


底下那人语气变为不屑,道:


【竹子蚕】“你也甭昧着心说话,我亦不是傻子,这几日处下来,你我二人互相试探,早知你非我武夷门人,心术不端想从爷爷嘴里讨点好来。狗儿子想要那两件法宝,爷爷想要出来,咱不如爽快点,你把我救出来,我带你去偷法宝,怎地?”


金如意沉思半响,这老东西既然都敞开天窗说亮话了,自己不妨直接了当些,说道:


【金蛇】“不是我不想放您出来,本想十月甘三,那些妖怪去伐蛇,守备空虚,我就放您出来,可听闻那蛇妖夫人要坐守玉女峰,没甚么法子啊。”


且听那人喃喃道:


【竹子蚕】“那婆娘估计是怕了,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阴阳刚柔剑和锦囊乾坤袋两个法宝是一万年前女娲娘娘把素蛇白蟒挫骨,抽筋,掏肠做出来的,她敢去最前面?换做是你,出门第一眼看到有人拿着你骨头做的刀子要杀你,你气不气?反之被杀的第一个就是她!再说,我想她即使坐守在这,也不敢用这两个法宝。无招也。”


金如意眼睛咕噜一转,料定那人肯定还有甚么办法能教自己放他出来,否则也不会如此平静,当即故意嘲弄道:


【金蛇】“这不行那不行,看来我只能看着前辈在这地下老成一具白骨啦,嘿!赶巧好,您自个的墓也不必挖。”


“哗啦”两声,像是铁链绷劲的声音,那人气急败坏道:


【竹子蚕】“狗儿子,你还想撇下爷爷不管吗?”


【金蛇】“无招也,我还能强求不成?爷爷您可在底下睡踏实了,百年后孙女再带人来看望您。”


她站起身来,在原地踢踏出几步,做出要离开的模样,铁链的哗啦声顿时变得杂乱且密集,只听那人急道:


【竹子蚕】“好孙女别走!爷爷还有一招可用,可说了只怕会折我阳寿罢…………”


金蛇心中大喜,双手扒在洞口问道:


【金蛇】“甚么法子?”


【竹子蚕】“他们要想开山放蛇,则必须破坏掉天游峰上的脉眼,但还有一处隐脉只有武夷掌门才知道,位置就在九曲溪南岸的芭蕉石。而且破坏掉这处脉眼,素蛇会破山的地方就会从天游峰变成天柱峰,那地方和玉女峰隔溪相望,近的很,死婆娘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出面,届时你就能放爷爷出来了。”


金蛇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可是个狡猾精怪的人,便打算继续戏弄那人一番,道:


【金蛇】“不去。”


【竹子蚕】“又怎么!”


【金蛇】“前辈说这法子会折您阳寿,哎呀,咱可孝顺着嘞,想让您多活个几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云云………”


那人兀然骂道:


【竹子蚕】“你这厮狗儿子!我是怕这话出口,届时这山中死的几万人马都和爷爷我有干系了………不管了,他们自己贪心,要吃那素蛇肉,因果与我何干。”


金蛇没甚么多余心思玩下去了,眼底的戏谑散去,她俯身对着洞口道:


【金蛇】“好,我信你这一次。过几日,我必救你出来。”


说罢,便不再多言,伸手将先前移开的石砖缓缓盖回洞口,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起身望了眼夜空。秋夜如霜,洒在石壁荒坡上,映得草木影影绰绰。


十月十四夜里,月色淡得似蒙了层纱,金如意悄悄溜出玉女峰,往九曲溪南岸而去。一路穿林渡涧,夜风卷着溪水汽,凉浸浸扑在脸上,倒让她灵台愈发清明。


南岸地界,黑沉沉一片,唯有几处山坳透着点点磷火,正是灵目大王的蝙蝠精巢穴。这灵目大王是个独眼蝙蝠妖,麾下数千蝙蝠精,个个夜视如昼,最是难缠。金如意本打算凭着几分姿色,混进营地寻那芭蕉石,哪料刚摸到山脚,便被两个巡夜的蝙蝠精截住。


那两个蝙蝠精生得尖嘴猴腮,浑身黑毛,一双复眼在夜里亮得怕人。见了金如意,非但没有半分惊艳,反倒互相嘀咕起来:


【这女娃子白得像纸,一点火气都没有,哪及得上咱们大王宠的黑珍珠姑娘?】【可不是嘛,皮肤越黑越俊,这般白腻腻的,看着就没甚味道。】


金如意闻言,心头暗自诧异,脸上却依旧堆着柔媚笑意,柔声细语道:


【金蛇】“两位哥哥,小女子是去天柱峰的道家女儿,需穿过此地,还望行个方便。”


说着便想上前,故意露出发间碧玉簪的光泽。


谁知左边那蝙蝠精不耐烦地挥挥手,尖声道:


【去去去!我们大王有令,陌生女子一概不许入内,尤其是你这般白皮肤的丑八怪!再纠缠不休,休怪我们不客气!】另一个已掣出腰间短刀,刀身泛着青黑,显是喂了毒。


金如意见状,知道美人计是行不通了。这蝙蝠精的审美,竟与常人截然相反,白肤反成了忌讳,却喜好黑摸的鬼。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心中念头电转,知道硬闯不得,若在这里曝了行藏,反倒误了大事。当下便敛了笑意,缓缓后退两步,笑道:


【金蛇】“既然如此,是小女子唐突了,这便离去。”


回到玉女峰论经堂,金如意倒了碗黄酒一饮而尽。她寻思道“美人计不成,硬闯的话数千蝙蝠精虽不是她对手,可必然会引来周遭数十掌门妖王,须得另想个法子。”一时之间,诸多计策在心头盘旋,却无一稳妥。


思来想去,竟又是一夜未眠,次日晨早,忽听论经堂外有人叫喊,晨光熹微,透过论经堂的窗棂,洒下几缕早辉,落在地上,映得尘埃飞舞。她佯装睡眼朦胧的样子,一步三晃的走出去,刚推开门,便见青蛇立在外面,且手里握着两把木剑,剑身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黄,显是新削不久,刃口虽无锋,却也打磨得光滑趁手。


见金如意出来,青玉簪眉梢一挑,脸上带着几分不服气的傲气,扬了扬手里的木剑,声音清亮如溪涧流水:


【青蛇】“来来来,再来打过,树枝不利,用木剑如何?。”


她说话时,一手持剑,一手叉腰,姿态颇显张扬,眼底却藏着几分认真。先前金如意那番关于“顺从法理”的话,虽她嘴上没认,心里却暗自记下了,几夜辗转,竟有些按捺不住,天刚亮便寻了木料,削了两把木剑来寻她。


金如意见她这副模样,倦意顿时消了大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目光落在那两把木剑上,见木纹细密,削制得颇为规整,便道:


【金蛇】“玉簪儿倒是好兴致,少女意气,前几日杀了花头领利索,练剑的欲望也利索。”


【青蛇】“不必重提,现在细想,我替夫人动手,却是拙劣的表现罢了………你到底打不打?”


金如意用手扶着额头,心里倒是有几分乏了,手提酒葫芦,双足一跃,跳到院子间的大树,嘀嘀咕咕的就灌下大口,看着好不自在。亦是在变着法子赶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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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蛇】“没甚心情,今日暂且休息罢。”


青蛇走至树下,将两把木剑摆放整齐,随即就地坐着,道:


【青蛇】“好,今日不行就明日,明日不行就后日,你总不可能日日没兴致。”


金如意斜倚在老树枝桠间,酒壶斜倾,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葫芦口滑入唇间,咕嘟几声便见了底。她随手将空葫芦往树下一抛,“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成几片,倒也不管不顾,只从怀中摸出一烟枪,烟锅填上烟丝,指尖凝起一缕微弱妖火,“嗤”地一声点着。


烟丝燃着,冒出淡粉色的烟霭,顺着晨风袅袅散开,混着草木的清香,倒有几分悠然。她微眯着眼,烟枪噙在唇边,一口口缓缓吸着,目光落在远处九曲溪的方向,似在出神,又似在盘算。那烟圈吐出来,在晨光里慢慢化开,衬得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慵懒。


树下的青玉簪,就那么盘膝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身前的两把木剑上,竟真的不吵不闹。她性子烈如火,此刻却静得像块石头,唯有偶尔风吹过,拂动她额前的碎发,才见她睫毛轻轻颤动,显是心里仍憋着一股较劲的念头。


日头渐渐升高,从东边的山坳爬至中天,晨光化作暖融融的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风动轻轻摇晃。树上的金如意,烟枪抽了一锅又一锅,烟丝渐渐见了底,她便随手将烟枪往腰间一别,依旧斜倚着树干,眼神深邃,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期间偶有巡山的小妖路过院子,见金姑娘在树上闭目养神,青姑娘在树下静坐,皆是大气不敢出,蹑手蹑脚地绕着走了。整个院子静得出奇,只听得见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溪水流淌声,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待到日头正中,地上的光影缩成一团,空气中透着几分正午的燥热。金如意才缓缓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她低头看向树下的青玉簪,见她依旧坐得端正,眼神清亮,竟似半点没受这久坐之苦,不由得笑道:


【金蛇】“你倒真是个犟脾气,坐了这半日,就不怕腿麻?”


青玉簪抬眼望她,语气依旧干脆:


【青蛇】“权当修行罢了,这点苦算甚么。你歇息够了?现在可愿与我练剑?”


金蛇心想这人心思单纯,和她讲话还真拐弯抹角不得,却也被其毅力所打动,便跳下树来,拿一木剑道似哄孩子道:


【金蛇】“这般呐,这般呐。我现在想打了,如何?”


青玉簪眼睛一亮,道:


【青蛇】“当真?”


【金蛇】“姐姐说话从不骗人,不然就教我咽喉溃烂,双目瞎去。”


【青蛇】“好姐姐,说话算话,我可有些喜欢你了。”


…………砰——————!


轰————————


话音刚落,两人手中木剑尚未挥出,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宛若九天惊雷劈落凡尘,又似地脉崩裂、山岳倾颓,震得整个玉女峰都微微一颤。


院中的老树枝叶狂摇,簌簌落下满地碎叶,连地面竟也泛起细密的裂纹。金如意与青玉簪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远方。


那巨响余波未平,滚滚雷声般在武夷山脉间回荡不绝,引得林间飞鸟惊惶四散,走兽奔逃哀嚎,连九曲溪的流水都似被震得停滞了片刻,随即翻涌起层层浊浪。空气中骤然弥漫开一股焦糊与尘土混合的气息,顺着风势扑面而来,呛得人微微皱眉。


两人只觉一股磅礴气浪迎面撞来,势道之猛,竟似要将人掀飞出去。金如意反应极快,手腕一翻,将手中木剑掷向院外,随即拉着青玉簪俯身矮身,双手死死捂住口鼻。青玉簪亦不含糊,紧随其后屏住呼吸,两道身影蜷缩在院角,任凭狂风卷着碎石掠过耳畔。


抬眼望去,只见天柱峰方向已然天翻地覆——无数巨石如陨星般腾空而起,大者如殿宇,小者似磨盘,在烟尘中翻滚碰撞,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砸向周遭山峦,激起漫天尘土。更有断木残枝夹杂其间,如箭矢般射向四方,声势骇人至极。


不过呼吸之间,山体爆炸掀起的粉尘便如雾云压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顷刻间将整个武夷山脉笼罩。原本清明的日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天地间一片昏黄,伸手不见五指。粉尘入口呛喉,入眼刺目,两人只得将头埋得更深,紧紧闭住眼鼻,耳畔唯有巨石滚落的轰鸣、山体崩塌的巨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惨叫哀嚎,交织成一曲末日般的乱象。


院中的青石、草木被飞石砸得粉碎,方才还静谧悠然的小院,转瞬间便狼藉一片。金如意紧握着青玉簪的手腕,只觉脚下地面仍在微微震颤,那股来自地脉深处的动荡,竟让人心头发悸,仿佛整个武夷山都要就此沉陷。


两人敢忙跑出论经常内,可即使到了较为开阔的地方,却依旧粉尘缭绕,伸手不见五指,连三尺外的景物都模糊难辨。正当两人屏息凝神,欲寻去路之际,脚下的大地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震颤——“咚、咚、咚”,节奏沉稳,力道雄浑,竟似巨鼓在地脉深处擂动,每一次震颤都让人心脉跟着共振,房瓦簌簌滚落。


金如意脸色凝重,拉着青玉簪贴紧殿宇的廊柱,眯眼望向烟尘最浓处。只见那昏黄的迷雾之中,隐约有一道庞然黑影在缓缓游动,其身形之巨,竟遮天蔽日,仅露出的一截轮廓,便如连绵的小山般横亘在武夷山间。黑影移动时,周遭的山峦仿佛都在避让,巨石被其碾得粉碎,林木倒伏一片,发出“咔嚓咔嚓”的断折之声,声势之威,直教天地变色。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黑影似在盘旋环绕,每转一圈,大地的震颤便愈发猛烈,粉尘中竟渐渐卷起涡流,将断木碎石尽数卷入其中,化作一道狂暴的灰白色气旋。偶尔有天光透过气旋的缝隙洒落,隐约能瞥见其身上覆盖着粗糙坚硬的鳞甲,泛着素白暗哑的光泽,宛若天灾,带着沉睡万年的凶煞之气,缓缓降临人间。


正当两人为那庞然黑影的出现而胆战心惊,忽觉头顶粉尘之中,有温热液体滴落,落在手背上黏腻腥膻。金如意抬眼一瞥,瞳孔骤缩——只见昏黄天幕之上,竟淅淅沥沥下起了血雨!那雨点殷红如朱,带着浓烈的血腥味,砸在石面上、草木间,瞬间濡红一片,顺着沟壑蜿蜒流淌,宛若大地淌下的血泪。


血雨越下越急,起初是零星几点,转瞬便成瓢泼之势,噼啪作响地抽打在殿宇廊檐上,溅起阵阵血雾。原本灰蒙蒙的粉尘被血水浸透,化作浑浊的红泥,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地面汇成一条条腥臭的血溪。青玉簪脸色煞白,下意识握紧了金如意的手,只觉那血雨落在身上,凉中带烫,仿佛沾了怨魂的戾气,令人遍体生寒。


未等两人缓过神,头顶忽然传来“簌簌”异响,夹杂着骨骼断裂的脆响与衣物撕裂的杂音。抬头望去,只见无数断肢残骸从烟尘气旋中被抛洒而出,如冰雹般坠落——有妖物的利爪、精怪的头颅,亦有人类修士的断臂、道袍碎片,有的还连着淋漓的血肉,有的已只剩惨白的骨殖,密密麻麻。


这血雨,这不全的残肢,都来自于先前居住在天柱峰的妖怪,人类…………


前几刻,武夷山还平静,然而只是转眼间,居然就横生变故。


金如意知道此时不能慌乱,五分狂喜,三分疑惑和两分害怕。她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可自己明明还没去动南岸芭蕉石的隐脉…………到底是谁?


天地间的能见度渐渐清晰,先是能辨出丈许外殿宇的轮廓,再是看清广场上堆积的残肢与血溪,最后连远处山峦的剪影都显露出来。而那道遮天蔽日的庞然黑影,也终于褪去了迷雾的遮掩,完整地呈现在两人眼前——


原先屹立在那里,似乎亘古不变的天柱峰,此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怨气缠身,体长何止万丈的邪凶怪物…………


素蛇白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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