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钟声对细川真仪而言,与其说是解放,不如说更像是监牢里一整天唯一能够出来放风的那一个钟点。
其他女生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着去哪里消磨时光,但真仪压根就没有那个心思,昨天一整晚的折腾榨干了她本就不多的精力。
从那栋全是恶心蜘蛛网的鬼屋回来后,她只是在自己那堆破烂衣服铺成的“床”上断断续续打了不到两个钟头的盹,就连忙起来洗漱走去上学了。
她感觉自己的眼皮千斤重,站着都能睡着,所幸便利店今天没有排班,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她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个满是霉味的狗窝,然后一头扎进被窝里,睡到天昏地暗。
教室里的人流渐渐散去,真仪才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头不住的一点一点的。
“嗝~”
一个满足的饱嗝声从窗台边传来,真仪循声看去,伊果正撅着小屁股,整张脸都埋在一个粉色的纸杯蛋糕里,吭哧吭哧地啃得正欢。
她金色的长发上沾满了白色的奶油,小小的翅膀满足地扑腾着,活像一只掉进米缸里乐不思蜀的老鼠。
真仪认得那个纸杯蛋糕的包装,是学校小卖部里卖的那种,一个就要好几百日元,够她在玉田市场买两份打折便当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那个叫鹿野千秋的矮个子女娃偷偷留下的。
真仪搞不懂。
那个女娃为啥子要对伊果这么好?
伊果这家伙,平日里不是嚷嚷着非顶级珍馐不吃,就是叫嚣着要把哪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包下来当自己的私厨。
区区一个学校小卖部里卖的用人造奶油和代可可脂做出来的点心,她怎么会吃得这么香?
真是个搞不懂的家伙。
不,应该说,这两个家伙,她一个都搞不懂。
“喂,伊果。走了。”
真仪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嗯唔唔……干嘛啦小真真……等会吧,本大人正忙着呢……”
伊果嘴里塞满了蛋糕,含糊不清地回答。
真仪懒得再跟她废话。
她走过去,像拎一只猫的后颈一样,一把揪住伊果的翅膀根,把她从蛋糕的残渣里提溜了出来。
“哇啊啊啊!细川真仪!你要干三小?!本大人的下午茶时间还没结束呢!”
伊果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地抗议着,头上还顶着一拳奶油假发。
“我跟你说走了,耳朵听不见嗦。”
真仪面无表情地把还在挣扎的伊果塞进了自己校服上衣的侧口袋里,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在外面。
“放开我,你这个野蛮人!蛋糕本大人还没吃完呢!”
“渣渣有啥子好吃。”
真仪拎起那个比砖头还重的书包甩在肩上,慢悠悠地晃出了教室。
沿着学校门口那条种满了樱花树的宽阔坡道
“樱并木通”一路向下,就是碧海市最繁华的区域之一——港区。
这里是真仪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但她对这条路的感觉始终像是第一次来一样陌生。
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刺眼的阳光,造型前卫的商场大楼像一棵棵钢铁巨树直插云霄。
宽阔的街道上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行色匆匆, 这一切都与她记忆中那个除了大海一无所有的故乡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低着头,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周围那些让她感到眩晕的景象,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双腿,沿着人行道的边缘快步走着。
伊果在她口袋里一刻也闲不下来,像只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
“啧啧小真真,你快看啊!”
她俩路过一个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面正循环播放着当红女星藤原纪香拍摄的夏装广告。
伊果戳了戳真仪的肩,怪腔怪调的说:
“你看看人家多有料,再看看你!人家前凸后翘,你直接前胸贴后背!平得飞机都能直接起飞了!”
“哦。”
真仪敷衍地应了一声。
“你那是什么反应啊?!身为女人,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伊果恨铁不成钢地叫道。
“本大人真是为你感到悲哀!天天跟个搓衣板一样晃来晃去,一点美感都没有!”
“你这么嫌弃,啷个不帮我变大点嘛?”
真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想得美!”
伊果立刻叉起腰。
“本大人无上的神力是用来给你这种凡人捏泥巴的吗?!你配吗?给你这种柴火女变两个大馒头也一点美感都没有,跟电线杆上挂两个气球似的。”
“那你还说个锤子。”
“本大人这是在鞭策你,是爱的鞭策!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伊果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即又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哇!小真真你看那个!那个店门口摆的猫,爪子还会动哦!好傻哦!”
那是就是商店门口放的一个有点傻气的招财猫。
“小真真小真真,你看那个男的头发染得跟个鸡毛掸子一样黄,这种明黄色的太土了啦!一定要是本大人这种铂金色的才好看,大气上档次!”
“诶诶小真真你看……”
“你能不能安静点嘛?”
真仪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吼了一句。
“吵得脑壳都痛了,嗡嗡嗡的。”
“哼!本大人是在帮你这个土包子开拓眼界!”
伊果理直气壮地叉起腰。
“你看看你天天丧着个脸,跟谁欠了你几百万一样!一点都没有女高中生该有的样子!”
“女高中生该是啥子样子嘛?”
真仪没好气地问。
“当然是看到可爱的东西就大喊‘卡哇伊’,看到帅哥就两眼放光,和朋友一起去逛街买东西,讨论最新的流行歌曲和电视剧!”
伊果说教道。
“这才是青春的醍醐味啊!你懂不懂?青春诶!”
“不懂。”
“你……”
伊果被她噎了一下。
“你这个家伙,真是无趣到极点了!对这个美丽的世界就一点发现美的眼光都没有吗?”
真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淡淡地说道。
“我眼睛戳瞎了,看求不到。”
“细川真仪,你现在是越来越会顶嘴了哈!”
伊果气得在口袋里乱踢。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你对我可是毕恭毕敬,我说一你不敢说二!”
“爬,还不是你发批疯,搞得我恼火……”
就在真仪和伊果拌嘴的当口,前面的步行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一群穿着白色长袍剃着光头的人正围在一起,在步行街情绪激动地喊着口号。他们手里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标语牌,上面画着眼睛、星星、螺旋之类的符号。
“……时候已到!请张开真实之眼吧,迷途的兄弟姐妹们!”
“让我们抛弃虚伪的肉身,迎接真神的降临!”
“公元一九九九年,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即将实现!世界将在最终的审判中得到净化!”
一个看上去领头模样的男人站在一个木箱上,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地向周围的路人宣讲着。
路人们大多绕道而行,脸上带着或是好奇、或是鄙夷的神情。
真仪只觉得无奈。
又是这些家伙。
最近这段时间她经常能在街上看到这些穿着打扮像唱戏一样的怪人。他们总是聚在一起,说一些她听不懂的疯话。
真仪叹了口气,把捂着口袋的手拿开,准备从这群人的外围绕过去。
她只想快点回家,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然而她刚一挪动脚步,那个站在木箱上的领头男人,目光却直直地锁定了她。
“停下!请等一下!”
男人从木箱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真仪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身后的那些白袍信徒也“呼啦”一下围了上来,瞬间将真仪围了个水泄不通。
“搞……搞啥子嘛?”
真仪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姐妹!你终于来了!”
领头的男人指着真仪,对着周围的信徒们高声宣布。
“看啊!看她身上那纯粹而强大的灵魂之光!虽然被这凡俗的躯壳所掩盖,但我能感觉到!那绝对是来自‘上面’的气息!”
“神使!是神使降临了!”
“神谕!她一定是来为我们传达神谕的!”
信徒们瞬间沸腾了,他们看着真仪的眼神就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肉。
真仪被他们看得浑身发毛,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啥子神使?
这些人是哪个号里跑出来的神经病?
“我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不!不会错的!”
领头的男人坚定地摇着头。
“您不必再隐藏身份了,神使大人!我们已经等候您多时了!请您降下神谕,指引我们这些迷途的兄弟姐们们,该如何迎接最终审判的到来吧!”
说着他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身后的信徒们也跟着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对着真仪顶礼膜拜。
这下子周围看热闹的路人更多了,所有人都对着这边起哄,指指点点。
真仪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又急又气。
这算啥子事嘛!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口袋里的伊果却兴奋了起来。
“哦豁?小真真,有点意思嘛!”
伊果的声音在真仪的脑海中里响起。
“想不到这群凡人里头还有几个识货的嘛!居然能感受到本大人高贵的气息!”
“你快闭嘴!”
真仪吼道。
“都是你惹的祸!”
“这怎么能是本大人惹的祸呢?这明明是他们慧眼识珠!”
伊果不以为然。
“你看他们多虔诚啊,都跪下来求见本大人的尊容了。唉,既然他们这么有诚意,本大人就勉为其难地现身,赐予他们一点小小的神恩好了。”
“喂!你莫乱来啊!”
真仪心中警铃大作。
但已经晚了。
还没等那些狂热的信徒们把真仪抬起来,一道金光就从她上衣的口袋里“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伊果张开她那小小的翅膀,悬浮在了半空中,用她那双金色的眼瞳,兴致勃勃地俯视着底下跪倒一片的信徒们。
那一瞬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都跪着做什么?快快平身,见了本大人不必如此拘礼。”
一想到自己现在还是灵体的样子,“旨意”没办法清晰的传达到下面的每个人,伊果便急着对真仪传念道:
“小真真,快!命令你的信徒们起来,这么跪着成何体统!本大人要在你身后显现真容,给他们开开眼!”
还没等那些狂热的信徒们把真仪抬起来,一道金光就从她上衣的口袋里“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你们……快起来嘛,神……神大人要来了噻。”
真仪支支吾吾的对下面的信徒“宣告”道。
“啊啊,神使既然这么说了的话……”
领头的男人闻声最先抬起头,当他看到“神使”身后那番景象的瞬间,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脸色也变得惨白如纸。
那不是见到了神明的崇敬,而是……看到了某种无法名状之物时的恐惧。
他眼中的景象在不断地拉长,扭曲,无数由光线、几何、符号组成的,疯狂转动的轮环在面前展开。
那些无法名状的幻像就像一个黑洞,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概念,语言、逻辑和理性瞬间消散无踪。
“神……神……”
男人伸出手指着真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涕泪横流,抖如筛糠。
紧接着他身后的信徒们也陆续抬起了头。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划破了街道的宁静。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这是什么景象!”
“不!不对!预言上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我的脑子!我的脑子要裂开了!”
“救命啊!是恶魔!是撒旦!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是真的!世界末日来了!”
前一秒还虔诚无比的信徒们,此刻精神纷纷彻底崩溃了。
他们哭喊着连滚带爬地四散奔逃,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还一边胡言乱语。
刚才还水泄不通的包围圈瞬间土崩瓦解。
原本围观看热闹的路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纷纷惊叫着躲开,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短短几十秒,刚才还人头攒动的地方,就只剩下真仪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和同样一脸错愕的伊果大眼瞪小眼。
“搞啥子鬼,咋子人都跑光了?”
真仪一脸莫名其妙。
伊果捶胸顿足,扒着真仪的肩膀悻悻地破口大骂。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一群不识货的蠢货!本大人好心好意给他们展示真身,他们居然跟见了鬼一样,还说本大人是魔鬼撒旦?活该他们一辈子当目光短浅的猴子!气死我了!”
真仪揉了揉被刚才的尖叫声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说:
“我看是你长得太撇了,把人家都吓疯了哦。”
“胡说!小真真你也跟了本大人这么久了,这世界上谁最可爱聪明还没点数吗?”
伊果不服气地反驳。
真仪懒得跟她争辩,弯腰捡起刚才混乱中掉在地上的书包,拍了拍上面的灰。
“走了走了,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等会儿戴帽子的来了就麻烦了。”
她可不想因为“聚众扰乱公共秩序”之类的罪名被带去警局问话。
“切,差劲,愚钝,单细胞,劣等,没教养的……”
伊果还在一边碎碎念,骂个不停。
真仪没心思睬她,随意捡了路边的一张长椅坐下。刚才被那一群人围着,让她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
她需要缓一缓,发个呆或者打个盹都行。
长椅的对面,是一家规模不小的电器店。巨大的橱窗里,几十台电视机正播放着同一个节目,是晚间档的新闻,标题的字幕在屏幕下方滚动着——
蓝州集团总裁野野村忠夫先生今日到达山形县新庄市的稻米种植基地进行为期5天的考察,野野村总裁在与地方农业协会的交流中表示,实现今年稻米增产的关键在于市场结构的改革……
电视屏幕上的男人戴着一副眼镜,穿着胶鞋和工装服,在田埂上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他面带微笑,气质温和,看上去就像个随处可见的、亲切有礼的中年大叔。
但在真仪看来,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她盯着屏幕里那个男人的眼睛。镜片后虽然也带着笑意,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那是在村里那些为了几斤渔获就能跟人拼命的老渔民眼里见过的;
是在码头上那些为了抢地盘打得头破血流的地痞混混眼里见过的;
是在少年院里那些表面服从,背地里却想着怎么捅你一刀的家伙眼里见过的。
那是一种阴狠劲儿。
这种东西她以为只有在老家那种活下去都要竭尽全力的地方才能看到,没想到在这座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大城市里,在这种西装革履的大人物身上,也会有这样微妙的感觉。
“哟,这不是小忠夫嘛。”
伊果也注意到了电视里的新闻,意味深长的感叹道。
“啥子‘小宗妇’?你认得他嗦?叫得恁个恶心。”
“啧,没文化真可怕。”
伊果敲了敲真仪的脑袋。
“是‘忠夫’啦!野野村忠夫!你好歹也在人家的地盘上混饭吃,连最大的头头都不认识?还有没有点常识了?”
“我咋子没常识了?”
真仪不服气地嘟囔。
“藤原老师上课才说了,我们日本最大的官是那个啥子……内阁总理大臣。电视上这个又不是。”
“哈!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伊果差点笑出声。
“那种做多不超过两年就换一个,只晓得说车轱辘话的老头算个屁啊!小忠夫可是掌握这个国家经济命脉的男人!他说一句话比那些狗官盖一百个章都有用!这才是真正君临天下的‘王者’,懂吗?”
“嗯?不是吗……”
真仪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真的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在她朴素的认知里,最大的官就是最大的,哪来这么多说法。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碧海市市政宣传”字样马甲的年轻志愿者走了过来。
“这位同学下午好。可以打扰您几分钟吗?我们是市政府下属,进行市民生活满意度调查的志愿者,正在进行一项关于碧海市市民幸福度的问卷调查。”
女孩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张传单和一支笔。真仪接过来,低头看了看。
传单上印着碧海市的风景照和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字,什么“构建和谐宜居城市”、“提升市民获得感与幸福感”、“共创美好未来”之类的词语,她一个都看不懂。
她把传单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最后目光锁定在了最下面一行粗体字标注的小字上。
【凡完整填写问卷者,均可获赠“I ❤️ AOMI”纪念棒球帽一顶。】
真仪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做完这个,就送帽子?”
她指着那行小字,抬头问那个志愿者女孩。
“是的,只要您认真填写,就可以凭问卷领取一份精美的纪念品。”
“要得嘛。”
真仪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有便宜不占是龟儿子。
她拿着问卷和笔,在长椅上坐正了身子,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伊果从真仪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凑了过来。
“小真真,你又在搞什么鬼?这种无聊的调查有什么好做的。”
“有帽子拿。”
“帽子?切,什么破烂玩意儿……”
伊果不屑地撇了撇嘴,但还是伸长了脖子去看问卷上的内容。
第一题
【请问您对碧海市的公共交通系统(巴士、电车)的满意度是?A.非常满意 B.比较满意 C.一般 D.不满意】
真仪拿着笔,在纸上戳了半天,不知道该选哪个。
“这个……咋子选?”
“你个笨蛋,这还犹豫个什么?”
伊果看不下去了。
“你坐过吗?”
“莫。太贵了。”
“那不就得了!直接选D!不满意!理由就写‘价格昂贵,严重剥削底层劳动人民的血汗钱,是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
“写不来恁多字。”
真仪老老实实地在“D”上画了个圈。
第二题
【请问您对碧海市的治安环境是否感到安心?A.非常安心 B.比较安心 C.一般 D.不安】
“这个嘛……”
真仪想了想昨晚的经历,毫不犹豫地准备选D。
“等一下!”
伊果突然出声制止。
“不能选D!”
“为啥子?”
“你傻啊!你选了D,那不就等于告诉别人这里治安很差,经常有怪物出没吗?万一戴帽子的发现点啥子蛛丝马迹,咱们不就暴露了?”
“好像……有点道理。”
“所以要选A!非常安心!”
伊果指挥道。
“理由就写‘民风淳朴,夜不闭户,邻里和谐,教化大行,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这样才能迷惑敌人!”
“哦。”
真仪听话地在“A”上画了个圈,但后面的理由她一个字都没写。
第三题
【请问您对碧海市的文化娱乐设施(如图书馆、美术馆、公园等)的使用频率是?A.经常使用 B.偶尔使用 C.几乎不用】
“这个选C。”真仪想都没想。
“不行!”
伊果又跳了出来。
“怎么能选C呢?这样会显得你很没有文化品位,很没有生活,像个只晓得吃饭睡觉的猪知道吗?给本大人的脸上抹黑!”
“我本来就莫去过嘛。”
“没去过就不能假装去过吗?选A!经常使用!理由就写‘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感受人类文明的璀璨成就’!”
“你说的那些地方,是拿来做啥子的嘛?”真仪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显得你很有文化,像个人的地方!你别管了,照本大人说的选就行了!”
接下来的问卷,就在两人一个指挥一个画圈,一个出馊主意一个嫌麻烦的诡异合作中磕磕绊绊地进行着。
伊果一会儿嫌真仪的理由太土,一会儿又为了某个选项的“战略意义”争得面红耳赤。
真仪被她吵得头昏脑涨,好几次都想把问卷直接撕了走人,但一想到那顶免费的帽子,还是忍了下来。
“好咯。”
十几分钟后,真仪终于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画完了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拿着那张被涂改得乱七八糟的问卷,递给了在一旁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志愿者女孩。
女孩接过问卷,看着上面那些逻辑混乱、字迹歪扭的答案,嘴角尴尬的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微笑着从身旁的纸箱里拿出了一顶崭新的棒球帽。
“谢谢您的配合,这是您的纪念品。”
真仪接过帽子,白色的帽子上用红色的字体印着“I ❤️ AOMI(我爱碧海市)”的字样,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爱心图案。
“还行。”
真仪把帽子翻来覆去看了看,随手扣在了自己头上。
“喂!小真真!站住!”
就在真仪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伊果的声音又在她脑子里炸开了。
“你搞什么?!本大人的呢?本大人的帽子呢?!”
“你又莫填,哪来的帽子嘛。”
“放屁!本大人刚才可是全程在旁边出谋划策,呕心沥血!这份问卷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的功劳是本大人的!凭什么你这个只晓得画圈圈的文盲有奖励,本大人没有?!不公平!本大人要抗议!”
伊果在她的眼前四处乱飞,把真仪搞得头晕目眩的。
“你莫闹嘛,恁多人都看着。”
真仪脸上有些挂不住。
“本大人不管!本大人就要!你今天不给本大人要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本大人就……本大人就哭给你看!当着所有人的面哭!哇啊啊啊啊——”
伊果扯开嗓子就准备干嚎。
“要得要得,我帮你问嘛!你莫开腔!”
真仪被她这招无赖打法搞得头皮发麻,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又走回了那个志愿者女孩面前。
那个志愿者看到真仪去而复返,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那个……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
真仪挠了挠后脑勺,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你吃螺丝了是吧,快说啊!”
伊果在她脑子里催命一样地吼。
“就是……就是那个帽子……还能不能……再给我一顶?”
真仪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叫一样。
“啊?”
志愿者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抱歉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同学,我们的规定是一个人只能领取一份纪念品哦。”
“听到了吧?莫有帽子。”
真仪转身就想走。
“不行,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快给本大人想办法!不然本大人就真的哭了!”
伊果不依不饶。
“你马麦皮……”
真仪气得牙痒痒,但看着志愿者女孩那公事公办的表情,她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没用。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找个理由。
有了。
“那个……”
真仪清了清嗓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
“我……我肚子里头……还有一个。”
“哈?”
这下轮到志愿者女孩彻底懵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真仪那平坦的小腹,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震惊到同情,再到一丝丝的敬佩。
“啊……是……是这样啊……那……那真是太了不起了……”
女孩结结巴巴地说着,手忙脚乱地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顶帽子,双手递给了真仪。
“那……这个也请您收下。”
“哦,要得。”
真仪接过第二顶帽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现场,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
背后,似乎还听见了那个志愿者女孩“加油哦”的鼓励声。
“哈哈哈哈哈!小真真!你刚才实在是太帅了!简直是天才!”
伊果兴奋地在她周围飞来飞去,手舞足蹈。
“不愧是本大人选中的契约者,关键时刻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嘛!居然能想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妙理由!本大人对你刮目相啦!”
“你给老子闭嘴!”
真仪气急败坏地吼道。
“老子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她感觉自己的人生履历上又多了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以后路过这条街她可能都要绕道走了。
“略略,本大人管你呢~”
伊果才不管她是什么心情,抢过那顶“来之不易”的帽子,得意洋洋地就往自己头上戴。
然后,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对于伊果那小小的身躯而言,这顶成人的棒球帽实在是太巨大了。
她刚把帽子往头上一放,整个人就被那顶帽子从头到脚给罩住了,只露出两只小脚在下面胡乱地蹬着。
“唔……唔噗……救命……拿开……”
伊果在帽子里发出闷闷的呼救声。
真仪没好气地叹了口气,伸手把那顶帽子提了起来,把差点要被闷死在里面的伊果像只鹌鹑一样抓了出来。
“都跟你说了,你戴不了嘛。”
真仪把帽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胡说!”
伊果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反驳道。
“只是尺寸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合适而已!看本大人的!”
说着,她的小手上开始凝聚起金色的光芒,打算动用她的神力把这顶帽子强行变小。
“喂!你莫乱来啊!”
真仪一看她这架势,赶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又想搞啥子嘛?等会儿把帽子变成个怪东西咋子办?”
她可没忘记刚才那群邪教徒看到伊果“真身”后集体发疯的惨状。天晓得这家伙的力量作用在这顶平平无奇的帽子上会产生什么诡异的反应。
“你懂什么!这是神之权能!区区改变凡物的形态而已,对本大人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伊果不服气地挣扎着。
“不准用!”
诶,有了。
真仪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摆平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
她从书包侧袋里摸出一个快空了的矿泉水瓶子,拧开瓶盖。她把那个小小的蓝色塑料瓶盖倒扣过来,不由分说地“啪”一下,按在了伊果的脑袋上。
“喏。”
真仪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刚好,你戴这个嘛。”
“呃……什么?”
伊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缓缓地抬起手,摸了摸头顶上那个尺寸正好的蓝色小头盔,半晌才回过神来。
“细——川——真——仪——!”
一声尖叫响彻云霄,惊得屋顶上的飞鸟都扑棱棱地飞走了。
“竟敢如此戏弄本大人,损害本大人的神格,当本大人是假的吗!本大人一定要把你挫骨扬灰啊啊啊啊啊——!”
伊果气得浑身发抖,头顶的瓶盖都跟着一颤一颤的,她张牙舞爪地就朝着真仪的脸扑了过来,真仪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攥在了手心里。
“你好烦哦,”
真仪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自己手心里拼命挣扎的伊果。
“这个不是刚好嘛,跟你毛颜色也多搭的。”
“搭你奶奶个头啊!本大人是尊贵的神明,不是给你扮家家酒的娃娃!放开我,本大人要降下神罚!让你尝尝愚弄神明的下场……”
“哦。”
真仪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漫不经心的一把把她甩到身后。
伊果刚开始还絮絮叨叨的嚷嚷着,过了没多久就兴致盎然的开始把那顶蓝色的小头盔用念力“踢”着玩了。
真仪瞟了她一眼,吃吃地笑了。
明明就很喜欢,偏偏要因为“威严”硬撑,这个小东西老是这么自相矛盾。
夕阳西下,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真仪和头顶瓶盖的伊果一前一后走在连接港区和洲本町的沿河堤坝上。
这条路她们每天都要走,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
然而,就在即将走到平时下堤坝的那个路口时,伊果却突然改变了方向。她没有走那条通往团地的大路,反而拐进了一条紧挨着河岸,杂草丛生的泥泞小道。
这条小路很窄,看起来平时很少有人走,路边堆着一些废弃的建筑材料和生活垃圾,味道很是难闻。
“喂,你走这边搞啥子嘛?”
真仪停下脚步,在后面喊道。
“不回去咯?”
伊果没有回头,只是轻快的回答:
“安啦安啦小真真,跟着本大人走就对了……带你去看点好玩的东西。”
好玩的东西?
真仪皱了皱眉。
她对伊果嘴里的“好玩”向来抱着十二分的警惕。这家伙的“好玩”通常都意味着天大的麻烦。
但她看着伊果那个小小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还是跟了上去。
她也想看看这个总是满嘴跑火车的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