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至深夜,金如意才从废墟堆中醒来。
她拍去衣襟上肮脏不堪的土灰,身体并无任何明显的痛意,便以手为把,生起一团明火用做照明,见身旁不乏都是些零散破碎的瓦砖石粒堆积,而顶上狭窄甚微,刚好将下落的巨大石块才阻挡住才无大碍,不至于伤及性命,亦或落下甚么残疾。
左右壁垒微微做响,显是安稳不了几许,她敢忙从原地离开,且听“砰”一声,就在金蛇刚刚从中脱走,身后那个过道终是倒塌崩阻,巨石溅出的杨尘令金蛇止不住的咳嗽,似些许狼狈。如诺晚走一刻,只怕金蛇已然粉身碎骨罢。
四下张望几眼,仅自己站在这儿,的确是少了些许,金蛇认真的回忆晕倒前的最后场景:在素蛇出山以后,她便拉着青玉簪朝着山下跑去,只因此刻的玉女峰离素蛇过近,并不安全,可还未等她们跑到山下,就见素蛇被千弩的炮火激怒,尾巴甩到山腰,顿时山崩地裂,她也没了意识。
不明白青蛇去了哪里,也许是先醒了呢,也可能在山体崩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金如意的思绪纠缠在一起,她和青蛇没甚么过多的交情,可却开始担心起来,应是善念在作怪,但也无能为力。
她先确认所在,此处位于半山腰,便需要上山而行,山道的台阶已经毁坏到无法通过,就只能靠土路上去。金蛇的双足踩在淅沥的泥水中,只觉得脚下的实感不似平常,像是铺了层糜烂粘稠的物体,至于是甚么东西,金蛇不敢再细想,只是抬高脑袋自顾自的往上爬。
峰顶的体感很冷,在地面的苔石表面结起朱红的冰霜,夜有微寒,吹的金如意的白发在风中凌乱。
金如意觉有几丝唏嘘,那座曾经屹立在玉女峰顶的行宫如今俨然成为了一团无人搭理的废墟。金如意抬眼望去,残破的宫墙歪斜欲倾,墙面上布满狰狞的抓痕与腐蚀的黑洞,黑洞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注视着她。
地表上,只剩森白的骨头嵌在泥地里,仿佛墓碑,仿佛婴儿的脐带。
忽瞥见墙角立着一具完整的躯体,穿着昔日宫人的服饰,却浑身僵硬如蜡像,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鼓起一个个诡异的包块。她刚想靠近,那躯体的头颅突然断裂,滚到金蛇的脚边,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眼球,只有两团蠕动的肉芽,在尸体的腔内跳舞。
止不住的哀嚎回响在金蛇的耳旁,恶心,嘈杂,像是狰狞的怨气在不停的拍打自己的耳膜,祈求将它们放进金如意的大脑。
那些声音,久久不散,逐渐成为了一丛带刺的藤蔓绕在了金蛇的心脏,把压抑许久的焦躁与痛苦感逼了出来。
起初只是隐隐作痛,转瞬便如万千钢针狠狠扎刺,疼得她浑身抽搐,发丝凌乱飞舞,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从胸口里挣脱而出。
她能清晰感觉到体内心火翻涌,灼热的气息顺着经脉蔓延,与外界的阴寒怨气相撞,冷热交织间,喉咙里涌上腥甜,眼前阵阵发黑。
金如意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一丝清明。她慌忙运转恒常虚静功。可那些怨声如跗骨之蛆,即便沉入内视,仍在识海中盘旋嘶吼,搅得她心神不宁,真气紊乱如麻。心脏的疼痛丝毫未减,反倒愈演愈烈,像是有个无形的鬼爪在胸腔里反复抓挠,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掏出来。
每一次运转都异常艰难,仿佛要在刀山火海中开辟通路。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怨声才渐渐减弱,如退潮般褪去,心脏的剧痛也缓缓平息,只剩残余的隐痛在胸腔里搏动,提醒着方才的濒死之感。
金如意努力的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周遭的废墟依旧诡异,那要命的心火翻涌病终于消散,她喘着粗气,连呼吸都带着诡异的湿冷。
已经半点耽搁不得,这处已经见不着活人的踪迹,想必都已经在素蛇的席卷下去阎王那儿讨封,她要做些事情便更加方便了。可转念一想,素蛇之怒已这般恐怖,假使在玉女峰遭击时被关在地下的竹子蚕也压死了,那所有的筹谋都功亏一篑罢。她越想越怕,赶忙朝石壁荒坡的位置赶去。
土路泥泞湿滑,每一步都深陷粘稠的黑泥,鞋底似乎被不断拉扯。
行至石壁荒坡,其地面已被厚厚的土灰掩埋,肉碎与泥土混杂在一起。土灰下隐约可见扭曲的尸身,妖精、道士、僧人,压根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已经干涸的血液与土灰粘连,几近压实,不过好在先前砖块的位置埋的较浅,只需用手就能剥开。
待地面的石砖重新浮于表面,金如意忍不住深吸口气,且见那块本能撬开的石砖布满狰狞的裂纹,左上角缺了个极大的口子,底下那人估计凶多吉少。
金蛇掀开石砖,可心里的石头却始终掀不开,她见底下静谧无声,便大喊道:
【金蛇】“前辈!还活着吗?”
金如意喊了两声,底下只余死寂,连回声都透着股土腥味。她心头愈发沉凝,俯身捡起块拳头大的碎石,顺着洞口往下丢去。
碎石先是撞在石壁上发出闷响,随即滚落,似是碰倒了什么东西,跟着便传来一阵细微的“簌簌”声,像是干燥的泥土在滑落,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惊呼。
【竹子蚕】“娘的,哪个狗儿子朝下面丢的!”
那声音干涩无比,像是许久未曾沾水,可语气倒是没甚衰败的。
知道竹子蚕还活着,金蛇心头一喜,忙道:
【金蛇】“前辈,是我啊。”
【竹子蚕】“哦,狗儿子,你还活着!爷爷我在下面已经两天没吃饭喝水,眼瞅着快没喘气的能耐,你就来了,嘿,嘿!爷爷还以为你死了嘞。”
金如意眼皮抽搐几下,这句话显得像是她还活着反而是意外的事情,可她已经没多少富余的耐心去接着竹子蚕的话茬,认真说道:
【金蛇】“前辈,我现在就救你出来。”
【竹子蚕】“那贱人死了吗?”
金蛇被竹子蚕的话问得有些发愣,要说还活着的“东西”,依前面来时路上所见,估摸着就剩她和竹子蚕两个,如果蛇妖夫人能在素蛇的一番作乱中活下来,那也算是拜高香的幸事了。
【金蛇】“唉,我也没个准,兴许埋在旁儿说不定。”
听罢,竹子蚕郁闷的答道:
【竹子蚕】“可惜耶,可惜耶,那妇人,我本该生啖其肉,喝其血,以解我心头之恨。”
【竹子蚕】“不过你这狗儿子倒有点良性在身上,没把爷爷丢底下喂老鼠,丫头,别磨蹭了,你要怎么把爷爷救出来?”
金蛇闻言,当即把手指放在地面上敲击,果然不出所料,虽这几块砖头压的实在,没办法翻起来,可底下传来的确是空荡的响动,说明周围的底面都是空心而成,倒像是皇宫里的老太监会在宫里的地板埋金子的场面。
金如意张开五指贴合在地面,对下面问道:
【金蛇】“不急,里边可有能避的地儿?”
【竹子蚕】“有个小洞,刚好能缩个人,怎么着…………”
金蛇的嘴角怀着恶意勾起,只道:
【金蛇】“那您可在里边缩好喽。”
金如意话音刚落,便凝神静气,双掌缓缓提起,掌心泛起淡淡闪芒,正是自创的绝学金翠流光掌的起手式。她运转恒常虚静功,体内真气如溪涧流水般顺畅流转,尽数汇聚于掌心,原本苍白的脸色因真气涌动而添了几分血色。
周遭的空气似被这掌力牵引,微微震颤,地上的土灰泛起细密的涟漪。竹子蚕在底下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上方传来一声清叱,紧接着便是头顶石块破裂的声音。
金如意双掌猛地拍下,掌力透过地面层层传递,那几块压着的石砖瞬间碎裂,连带下方空心的地面轰然塌陷。无数碎石、土灰簌簌落下,扬起漫天尘埃,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底下的竹子蚕猝不及防,只觉头顶一空,跟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土灰砸来,他下意识地缩在小洞角落里,却仍被呛得连连咳嗽,嘴里、鼻子里全是泥沙,刚一张口便吃了满满一嘴灰,狼狈不堪。
【竹子蚕】“咳咳咳!你这狗娘养的……咳咳……疯了不成!”
他一边咳着,一边怒骂,声音被尘埃呛得断断续续,
【竹子蚕】“你这狗儿子,汝母娼,食吾屌也!就不能……咳咳……找个温和些的法子?”
金蛇看着眼前塌陷出的大坑,坑里的那人满头满脸都是土灰,只剩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嗤笑,道:
【金蛇】“前辈,这般不是最快的法子?总比慢慢撬砖省力气。”
金如意足尖一点,身形如轻燕般跃入坑中,明火映照下,才看清竹子蚕的模样。
只见他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头发蓬乱如枯草,纠结着土灰与血污,几缕灰白发丝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眼角眉梢尽是桀骜与疯癫。身上裹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粗布短褂,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露出的胳膊腿上满是新旧伤痕,更扎眼的是他周身缠绕的厚重铁链。
链身锈迹斑斑,泛着暗红褐色,锁在他脖颈、手腕与脚踝之上,每一节都沉甸甸的。
就纯以形象而论,更像是路边讨饭的乞丐,谁会联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武夷三仰派掌门呢?
竹子蚕咳了几声,吐尽嘴里的泥沙,目光落在金如意脸上,忽的眼睛一亮。火光映照下,这丫头虽满头白发,却生得妩媚轻佻,眉眼含着秋波,一身黑丝绸衣更显艳丽之姿,竟比他年轻时见过的四大妓女还要出众几分。
他被关在地下多年,已是太久没品尝女色,此刻见了这般容貌,顿时忘了浑身伤痛与铁链束缚,咧嘴一笑,露出几颗焦黄的牙齿,双手按耐不住的往前探去:
【竹子蚕】“嘿,没想到你这狗儿子……倒生得一副好皮囊,若是……”
话音未落,金如意已上前一步,目光落在他脖颈与四肢的铁链上,不等他把调戏的话说完,便伸出玉指,扣住最粗的那节颈链。竹子蚕只觉眼前人影一晃,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
那锈迹斑斑的铁链竟被她硬生生徒手扯断,断口处火星四溅,铁链坠落在地,她却似毫不在意,手腕翻飞,接连扣住手腕与脚踝的铁链,指节微微用力,“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不过瞬息之间,缠绕他周身多年的厚重铁链便尽数断裂,散落在坑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竹子蚕正要感谢,便觉脖颈一紧,气息瞬间断绝。
金如意举手抬起,方才还拆解铁链的玉指陡然如钩,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身形未动,依旧立在原地,火光映照下,那张清丽的脸庞上不见半分温和,反倒勾起一抹冷峭的坏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几分狡黠与狠厉,与先前救人时的沉稳判若两人。
金蛇指尖微微用力,语气带着几分戏谑道:
【金蛇】“呵呵,前辈,可先别急着道谢,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费好大劲把你给救出来,怎么说也该有点实质性的感谢吧。”
【金蛇】“要是不带我去找那两个法宝的话,我可以考虑现在就杀了你哦?”
竹子蚕被扼得头晕目眩,四肢渐渐发软,知道金蛇的语气不似玩笑话。自己早已和金如意商量好,她把自己救出来,带她去寻那两件宝贝也是应当的,便赶紧拍了拍金蛇的手,示意她松开。
金如意手指一松,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待竹子蚕从窒息的眩晕感缓过神来,便装做一副老实的模样道:
【竹子蚕】“呕……姑娘别着急,我是什么人?曾经三仰派的掌门!就是报恩,拿黄金万两都报答不了,两件法宝而已不是,我这就带你去。”
竹子蚕走在前面,只是他年老体衰,速度自然慢的不行,且竹子蚕心里依不正,暗自盘算道:我被困地底多年,武功早已荒废的差不多了,就算想快点恢复,怎么说也得要大半年的时间,这小妖女功力不俗,诺惹恼了只怕杀他像掐死一只小鸡般容易。需先满足她的要求,来日再报仇却不迟。
随后又一想,自己当年为了掌门的位子费劲心思毒杀了情同兄弟的师兄,又为了山中的宝贝出卖了整个武夷三十六派,结果就换来了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装好人的境地,不免心生惆怅,流出两行污浊泪来。
【金蛇】“你哭什么?”
【竹子蚕】“哦——因为久困多年,终得脱险,高兴的。”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已深入玉女峰后山,周遭愈发僻静,废墟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荒林。林间枝桠交错,如鬼爪般伸向夜空,明火照去,能瞧见树干上布满狰狞的抓痕,想来是先前逃窜的妖物或修士留下的。
这一路上难免见到倒地的各色尸体骸骨,见状,竹子蚕忍不住呼道:
【竹子蚕】“这孽畜的威力比竹简上记载的还要恐怖许多,啧啧,你看看你做的,这些人都是因为你的贪心而死的啊。”
金蛇双手抱怀,不满道:
【金蛇】“他们本就心术不正,死了又与我有甚么干系!再者,素蛇非我放之。”
竹子蚕显然不信,道:
【竹子蚕】“你就装吧狗儿子,爷爷心里头门清,芭蕉石处的隐脉我只告诉你一人,其他知道的,也就当年三十六派的少数人,他们早就长坟头草嘞,除了你还有谁。”
金蛇无语至极,她自己也好奇是谁把素蛇放出来的,却始终找不到任何头绪,见竹子蚕自以为是的模样,就顺着话茬说:
【金蛇】“哎呀,怎么办呢竹前辈,我可怕呀,万一这些人的冤魂晚上来寻我不快,可惊恐也。”
正行走间,忽听得山下隐隐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兵刃碰撞的铿锵,又夹杂着几声模糊的嘶吼,断断续续,被夜风裹挟着传来,若有若无。
竹子蚕脚步一顿,侧耳听了片刻,眉头微蹙,啐了一口道:
【竹子蚕】“他娘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在底下打架?”
金如意也停下脚步,凝神细听,那声响确实是厮杀之声,只是夜色深沉,山风呼啸,难以分辨具体方位与人数。她抬眼望向山下,只见漆黑一片,唯有零星的磷火在远处闪烁,如鬼火般诡异。
金如意收回目光,语气平淡道:
【金蛇】“我们的事要紧,莫要节外生枝。”
竹子蚕本就无心多管闲事,闻言当即点头,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竹子蚕】“说得是!让他们狗咬狗去,死得越多越好!”
说罢,便不再理会山下的动静,转身继续朝着密林深处走去,脚步加快了几分,似是迫不及待要抵达藏宝之地。
两人在夜色中走到了武夷山中一处山峰,不是天游虎啸等武夷名峰,仅是玉女峰旁略高的小山包罢。荒林愈发幽深,夜风穿过枝桠的呜咽声如鬼哭般凄厉,脚下的落叶堆积数尺。竹子蚕忽然停住脚步,抬手示意金如意噤声,枯瘦的手指向前方的一处山壁。
金如意顺其目光望去,只见那山壁突兀而立,表面爬满墨绿色的老藤,藤蔓纠结如网,遮掩着一处不起眼的凹陷。明火映照下,隐约可见凹陷处刻着模糊的纹路,似篆非篆,历经岁月侵蚀,已难辨全貌,却透着一股古朴肃穆之气。
【竹子蚕】“到了。”
竹子蚕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激动,伸手拨开缠绕的老藤,道:
【竹子蚕】“这便是彭武彭夷两位祖师爷的墓穴入口,当年我也是偶然发现此处玄机,若非被那贱人囚禁,早该取走里面的宝贝。”
接着又道:
【竹子蚕】“哼,我就和那贱人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她肯定不敢把那两件法宝随身带着,最隐秘的地方就是这儿,贱人平时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来墓穴里取。”
老藤被尽数扯断,露出一道丈许高的石门,门身青黑,布满青苔与蚀痕,门上雕刻着两条盘旋的蛇纹,蛇首相对,吐着信子,眼神凌厉,仿佛要挣脱石门束缚。石门下方有一道细小的缝隙,隐约能嗅到里面传来的阴冷空气。
竹子蚕走上前,在石门左侧摸索片刻,猛地按下一块凸起的岩石。石门缓缓向内开启,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似是沉睡千年的巨兽终于苏醒。门后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明火的光芒探入其中,仅能照亮身前数尺之地,更深处的黑暗如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
【竹子蚕】“狗儿子,你武功虽高,却也需小心,莫要阴沟里翻船。”
石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千年腐朽与潮湿霉味的阴风扑面而来,明火的光芒竟被吹得微微蜷缩,在黑暗中抖出细碎的光晕。
墓道两侧的石壁上,嵌着一排排早已熄灭的长明灯,明火照过之处,能瞧见石壁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指痕,深浅不一,像是无数人在黑暗中挣扎时抓挠留下的,指痕缝隙里还嵌着干枯的皮肉与指甲。
走了约莫十余步,墓道突然开阔,前方出现一座圆形耳室,耳室中央立着两具石棺,金如意举火靠近,赫然发现石棺的棺盖并未盖严,缝隙中渗出缕缕黑气,黑气中隐约浮动着无数细小的人影,像是被碾碎的魂魄在挣扎。她伸手想去推棺盖,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石面,便听得棺内传来“咚咚”的轻响,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用指甲敲击棺壁,节奏缓慢而规律,与心跳声莫名重合。
金如意的手抚摸在棺椁的表面,能感受到一丝不已察觉到凹凸感,像是有字刻在上面般,她凑近一看,写着却是七千年前的古汉语,不得其意。
金如意已运起内功,双手扣住棺盖边缘,喝一声:
【金蛇】“开!”
沉重的石棺盖被她硬生生掀起半尺,金如意下意识侧身避开,火光映照下,只见数百条通体素白、长有人类脊椎骨长短的蜈蚣从棺中涌出,它们的躯体竟由一节节类似人骨的白色环节组成,头部泛着幽绿的光,密密麻麻爬出棺壁,又迅速钻进土里消失不见。
待蜈蚣散尽,金如意才往里面看去,只见棺内并无尸骸,仅有一柄长剑横卧其中,剑无剑鞘。剑柄古朴,隐有流光转动。剑旁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锦囊袋,袋口用红绳系着,上面绣着一朵诡异的黑色莲花。
金如意心中一喜,探手将长剑拿起,只觉入手微凉,透出一股娇嫩的茉莉味,周遭空气似被割裂,发出轻微的破空声。一旁的竹子蚕脸色发白,只觉那剑气如针,刺得皮肤生疼。
忽然,那股娇嫩的茉莉香骤然浓烈,钻入金蛇鼻腔直窜识海。金如意眼前的明火陡然昏暗,耳中只剩自己急促的呼吸,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阴暗潮湿的石室里,烛火摇曳出扭曲的光影。一个人身蛇尾的女人背对着金如意,那女人的指尖捏着一柄打制石器做的石斧,斧刃上滴落的血珠落在地面,晕开一朵朵暗红的涟漪。女人身前,一个赤裸身体的男子被铁链缚在石架上,长发凌乱地遮着大半张脸,露出的脖颈纤细苍白,锁骨处渗着血痕。
那女人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透着一股死寂的疯狂。她举起石斧劈下,男子的四肢随即断裂,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女人的脸颊。男子没有发出惨叫,只是身体剧烈抽搐。
紧接着,蛇尾人身的女人俯下身,指尖探入男子的脊背,硬生生将一截泛着莹白光泽的脊椎骨掏了出来。脊椎骨上还连着细密的神经与血肉,在女人手中微微蠕动,而男子的身体骤然瘫软,那只露在长发外面的眼睛依旧圆睁,是在看着金如意吗?可是…………
可是那只眼睛是金如意的眼睛啊!
茉莉香与血腥味、腐肉味交织,浓烈得令人作呕。
【金蛇】“啊——”
金如意猛地惊呼出声,几乎快要把手中的宝剑丢出,眼前的血腥画面瞬间消散,耳中只剩下墓穴里死寂的回声。她浑身冷汗涔涔,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那股娇嫩的茉莉香已然淡去,只剩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方才的一切,竟只是幻觉………还是回忆?
她在幻觉过后察觉到一丝异样,先前体内的心火翻涌之痛,竟不知何时悄然平息,胸腔里再无半分撕裂般的灼痛感,唯有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掌心蔓延,顺着经脉游走全身,与恒常虚静功的真气交融,熨帖得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畅。
金如意凝神内视,只见丹田内真气流转顺畅,此刻竟如平湖静水,连一丝波澜都无。那困扰她多年、稍遇心绪激荡便发作的心火翻涌病,此刻竟似被这长剑的阴阳调和之力彻底压制,连残余的隐痛都消失无踪。
这把剑,果然就是当年女娲用素蛇脊椎做成的阴阳刚柔剑!
那么想必棺内的锦囊袋,就是用素蛇内脏做的锦囊乾坤袋了。
金如意心头狂喜未平,指尖刚触到锦囊袋的红绳,忽听得耳后风声响动,速度快得惊人!她反应极快,足尖一点,身形如惊鸿般侧身避开,同时反手抽出背上的阴阳刚柔剑,剑光一闪,已护住身前要害。
“叮!叮!”
两声脆响,两枚黑黝的飞镖被剑身弹飞。
这变故来得猝不及防,竹子蚕惊呼一声,吓得瘫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缩去。金如意目光如电,扫向飞镖射来的方向,只见耳室阴暗的角落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身法迅捷灵动,定是个轻功的好手。
那黑影避开金如意砍来的剑光,不等她回过神来,已探手抓起石棺中的锦囊乾坤袋,将袋子收入怀中。
黑暗里,只见铁器碰撞的火花瞬闪几下,又归于平静。竹子蚕赶忙给自己点上根火把,见在墓穴内里,金如意手持阴阳刚柔剑,其对面站着的,则是一个身材娇小,看似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头发用黑色发带绑着两条可爱的马尾儿,也拿着把青峰宝剑对着金蛇。
【金蛇】“呵呵,玉簪儿,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青玉簪冷笑道:
【青蛇】“你就这般盼望我死?那碎石落下的时候又何必救我。哼,看在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份上,我才没有在你晕倒时将那把如意拿走嘞。”
金如意觉得青玉簪刚刚使的剑法熟悉,却不是寻常练剑使过的,倒与先前盗如意的汉子使的相同,便道:
【金蛇】“这么说的话,之前闯论经堂的人也是你喽。”
【青蛇】“确实如此,确实如此。”
青玉簪高兴的连连点头,像是自己出的谜题终于有人猜对似的,昂首得意道:
【青蛇】“人家的易容术和轻功可是天下一等一的,管是男人女人,都能变。”
竹子蚕见二人熟悉,此刻剑拔弩张,气息凌厉,正是逃走的好时机,当即往墓穴出口跑去。
【竹子蚕】“哎哟喂!你们慢慢玩,爷爷我先撤了!”
他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朝着墓道外窜去,而青玉簪与金如意正凝神对峙,竟无一人理会他,竹子蚕心中窃喜,脚下愈发飞快,转眼便消失在墓道深处。
竹子蚕连滚带爬逃出墓道,甫一踏入山间空地,便被迎面而来的腥风呛得猛咳几声。月光惨淡,将这片尸横遍野的林地照得惨白,断肢残骸与破碎的兵刃散落各处,泥土被鲜血浸透,凝成黑红的硬块,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骨头在唱歌。
他定睛望去,只见数十条身影在尸堆中穿梭,皆是各派弟子的装束,他们或手持铁铲挖坑,或俯身检查尸体,脸上满是疲惫与惊惧,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语气也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显然是在打扫素蛇肆虐后的战场。
那些弟子看到有个乞丐模样的人从地面冒出人,吓的同时拔出佩剑,而那乞丐口齿含糊,一个劲的比划道:
【竹子蚕】“我武夷三十六派三仰派掌门竹子蚕……”
……………
“㞥!”
两剑再次相交,震的墓穴里的木架台摇摇欲坠。
那青玉簪刚拿到锦囊乾坤袋,但对这法宝并不熟悉,故不敢轻易使用,只敢拿着青峰剑和金蛇比试。而金蛇看出青蛇顾虑,便也只把阴阳刚柔剑使的和普通宝剑般,虽她在剑法上胜过青玉簪太多,可青蛇靠着轻功不断迂回,二人一时间竟然难分胜负。
金如意足踏“虎步”,避开青玉簪刁钻的一剑,剑势陡然变得刚猛,直刺青玉簪心口。
青玉簪惊呼一声,脚下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形陡然横移三尺,堪堪避开剑锋,同时反手一剑,剑招诡谲灵动,正是“鬼爪探魂”。
假是以前,她这招“鬼爪探魂”后面跟着的必然是鞭法的“绕尾行”的剑化招式,可自从听了金蛇的那番话后,接着的却是“月看桂树”的剑招,有了这般变化后,自然是一剑打的开,看有万路来,思路渐渐明了。
金如意不退反进,阴阳刚柔剑在她手中挽起一团浑圆剑花,“猿播”招式使出,剑光如流水般缠绕而上,将青玉簪的剑招牢牢锁住。这剑本就刚柔并济,此刻施展出柔劲,竟将青峰剑的力道尽数卸去,两人剑刃相缠,一时难分难解。
两剑相交的脆响未落,金如意已借势旋身,后发如墨蝶翻飞,竟生出三分太极圆转之意。见青玉簪剑招刁钻狠辣,却失之沉稳,当即沉腰坐马,剑势陡然放缓,砍出一剑“蝉附”。
剑光如溪涧绕石,看似缓慢,却将青玉簪周身要害尽数依附。青玉簪只觉青峰剑被一股绵密之力牵引,剑招处处受制,先前得意的变化竟被轻易化解。她心头一急,脚下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形如断线纸鸢般斜飘而出,同时剑锋急抖,寻找金蛇的破绽。
刹那间,耳室内竟生出数十道青影,每道影子都持剑刺向金如意,虚实难辨,金如意却不慌不忙,双目微阖,仅凭听劲感知青影动向,阴阳刚柔剑陡然爆发出莹莹绿光,剑势再变,“兔吮毫”“鱼接鳞”招式使出,剑光如狂风卷落叶,将虚虚实实的青影尽数劈散。
【青蛇】“你……你……你居然用这种剑法……真不害臊!”
青玉簪小脸一红,显然看出金如意的剑招都是从甚么书中悟出来的,顿感羞愧,轻功不自觉的软下来。
金蛇舌尖微露,青涩的舔舐自己干燥的嘴唇,言语略有调戏道:
【金蛇】“能打赢的招式又有甚么害臊的呢,难道…哎呀。”
剑气激荡得耳室中积灰簌簌落下。青玉簪久攻不下,心头愈发焦躁,猛地变招,青峰剑一沉,直削金如意下盘。
这金蛇哪怕打架也是狡猾至极,另一只手掏出如意法宝变作短剑,轻而易举的挡下了青蛇的攻势。
两人持剑对峙,无更多的剑招了。相对,竟变成了比拼内力,只是金如意的恒常虚静功厚彼薄发,青玉簪苦练多年的葆屯功很快就被压一头。

青玉簪内功吃力,可还是故作从容的模样,道:
【青蛇】“老女人,故做忠心的投靠蛇妖夫人,其实就是为了法宝罢,奸诈二字都写在你脸上了!”
金如意不以为意,回嘲道:
【金蛇】“哦?这般说,你这村姑难道不是假做侍女,还偷偷跟在我们后面,只怕比我更甚。”
谈此,二蛇还真没脸谁说谁,一个千年蛇妖说自己六百岁假意投靠,一个八百年蛇妖说自己四百岁伪做侍女,皆是大龄妇女装妙龄少女罢,徒增笑料耳。
青玉簪额角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她咬着牙,不肯后退半步,青峰剑依旧死死顶着对方的剑锋,眼里虽有不甘,却没了先前的狠厉。
青玉簪喘着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服道:
【青蛇】“等我摸清了法宝的用法,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金如意见青蛇吃力,将内力退了三分,阴阳刚柔剑的压力骤减,道:
【金蛇】“为何不是今天呢。”
又微高眼眸,假模假样的做出焕然大悟的表情道:
【金蛇】“哎呀不会吧,玉簪儿打不过我?”
听闻此话,青蛇争强好胜的性子便被揪出来,趁着空隙把青峰剑一提,向金蛇砍去,娇怒道:
【青蛇】“谁打不过你!”
青峰剑裹挟着怒劲劈落,剑风刮得金如意鬓边白发乱飞。这一剑拼尽了青玉簪残余内力,招式虽急,却失了先前的诡谲灵动,反倒透着几分孤注一掷的莽撞。
金如意显然是没想到青蛇这招,忙使身形如陀螺般避开剑锋,同时阴阳刚柔剑斜挑而出,剑势轻灵如雁,这一剑不攻要害,却恰好点在青峰剑的剑脊之上,就好似当初论经常那晚的一击。
“叮”的一声脆响,青玉簪只觉虎口剧震,青峰剑脱手飞出,插进了一旁的木台子。
【青蛇】“你!”
她又气又急,不断的用赤脚跺着地面,眼眶逐渐泛红,像是快哭出来。
金如意横剑而立,忍不住捂面而笑,对青蛇说道:
【金蛇】“你看,又输了………………”
她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来了,而青蛇也不再对着地面撒气,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起这并非切磋…………
二蛇尴尬了一阵,都默契的准备提剑再打,突然墓道深处突然传来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如擂鼓般撞在耳室石壁上,震得人心头发紧。
本就因为素蛇攻击而有些结构不稳定墓穴,此刻出现了几道裂纹。
金如意与青玉簪同时转头,只见墓道入口处火光摇曳,数百条人影簇拥着一个佝偻身影快步而来,正是方才逃遁的竹子蚕。他此刻换了件勉强蔽体的青衫,虽依旧狼狈,却腰杆挺直。
竹子蚕看见金如意,先打招呼道:
【竹子蚕】“喂,狗儿子,还在呢,都打了半个晚上了,不休息下吗。”
随即,竹子蚕对着身后为首的弟子说道:
【竹子蚕】“就是这两个!身上妖气冲天,一定是妖怪,而且她俩拿着的就是阴阳刚柔剑和锦囊乾坤袋。天呐,妖精盗取我武夷祖师墓穴,后生,把她们拿下可是大功一件。”
这些弟子本就因为被各自门派留下来打扫战场,收拾尸体埋坑之类颇有怨气,且常见因素蛇而死的同门,对素蛇的火气无处释放。现在有两只蛇妖,还拿着用素蛇器官做的法宝,正好撞上了!
金如意眉头微蹙,没想到这老贼竟如此卑劣,转头看向青玉簪,只见她把青峰剑从木台子里拔出,随时准备上前……送死。
“看来今日是难以善了了。”金如意暗道,紧抓住青玉簪的袖子往后拉,口中低喝:
【金蛇】“蠢货!你难道真是村姑吗,这般局面还想硬拼?走!”
阴阳刚柔剑在她手中挽起一道浑圆剑光,将身前几名冲得最急的弟子剑招尽数卸去,剑身与兵刃碰撞的脆响不绝于耳。
青玉簪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此刻寡不敌众。
两人朝着之前竹子蚕逃出去的方向且退且退,身形飘忽不定,在密集的刀剑缝隙中穿梭,连杀了七八人,已经有些体力不支。
“嗤啦”一声,一名弟子的刺剑擦着青玉簪肩头掠过,划破了她的粗布衣衫,带出一道血痕。青玉簪吃痛,闷哼一声,反手一砍下那名弟子的头颅。肩头的鲜血却已顺着手臂滑落,滴在地面的尘土中。
而金如意眼疾手快,阴阳刚柔剑横挑而出,格开一柄从侧面劈来的戒刀。可就在这瞬息之间,有人抓住破绽,长剑直刺金如意后腰,她虽及时侧身,后背衣衫仍被划开一道长口,皮肉外翻,鲜血瞬间浸透了黑色丝绸衣料。
金如意吃痛,后背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却丝毫不敢分心。
青蛇瞥见金如意后背的血迹,心头竟掠过一丝异样,不再只顾着反击,反而配合着金如意的步法,一人主攻前方,一人断后,两人虽无默契,却在生死关头形成了奇妙的配合。
弟子们见状,愈发激愤,呐喊着步步紧逼,刀剑齐施,恨不得将二人当场斩杀。虽声势不及伐素蛇时几万人扑上去时的壮大,可却能将这两只蛇妖逼的窘迫。
二人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鲜血顺着衣摆滴落,在地面留下一串血色足迹。墓穴的通道本就狭窄,此刻被弟子们堵住大半,两人的退路愈发艰难。金如意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内力也因持续激战而有所损耗,她况且如此,青玉簪就更不行了,已经面色发白,喘这粗气。
金如意咬牙坚持,阴阳刚柔剑甩剑刺去,剑脊重重磕在一名弟子的手腕上,那弟子腕骨碎裂,长剑脱手,还未及惨叫,金如意已借势旋身,剑锋如剃刀般划过他脖颈,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她半边脸颊。
通道内愈发拥挤,弟子们前仆后继,刀光剑影如密网般罩来。金如意后背伤口被夜一吹,疼得她浑身抽搐,一短剑刺来,青蛇反手抓住对方手腕,硬生生将短剑夺过,趁那女弟子惊骇之际,将刺尖狠狠扎进她眼眶,惨叫声中,青玉簪猛地搅动,红白之物顺着刺尖流淌,她却咧嘴一笑,嘴角沾着的血沫更显狰狞。
墓道狭窄如喉,刀剑寒光交织成网,将金如意与青玉簪困在正中。两侧石壁渗着阴湿的寒气,愈发逼仄得令人窒息。
一名弟子趁金如意换气之际,从上方跃下,长刀直劈她头顶。金如意仰头旋剑,剑锋堪堪挡住刀背,却被那弟子体重压得手腕下沉,刀尖几乎触到她额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青玉簪猛地转身,青峰剑从腋下穿出,直刺那弟子后腰,那弟子惨叫一声,长刀脱手,身体软软倒下,恰好压在金如意身上,温热的鲜血顺着她脖颈流淌,黏腻得令人作呕。
青玉簪帮金蛇推开尸身,刚要起身,一柄短剑已刺破衣料,堪堪抵住肌肤。她心头一凛,猛地向前扑出,同时反手一剑刺向身后,只听得一声闷哼,那偷袭的弟子已被剑穿胸膛。可这一扑,却让她肩头伤口彻底撕裂,疼得眼前发黑,真气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可此时还不能晕倒,她上前掐住一名弟子的咽喉,像是丢石头似的砸倒了一大片人,可砸倒一片,又会重新涌上来一片。
一名身着红袍的涂山派弟子见金如意正全力格挡身前三名弟子的攻势,后背空门大开,当即悄悄退到人群之后,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一张黄符,指尖飞快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那符箓瞬间泛起暗红光芒,隐隐透着一股狂暴的气息。金如意正觉真气不济,忽瞥见余光中一道红光闪过,心头警兆陡生,刚要提醒青玉簪,便听那涂山弟子大喝一声:
【呔,妖精受死!】
手中符箓猛地掷出,直飞向金如意后背。
【青蛇】“小心!”
青玉簪惊呼出声,想伸手去挡已来不及。那符箓在半空炸开,轰然一声巨响,暗红色的火焰与气浪席卷开来,威力虽逊于写了铳火咒的铅弹,可依旧威力无比。金如意被气浪狠狠掀飞,后背伤口遭受重击,鲜血狂喷而出,重重撞在石壁上,闷哼一声。
青玉簪也被气浪波及,踉跄着后退数步,胸口气血翻涌,喷出一口鲜血。杀阵趁势收紧,数柄刀剑同时刺来,金如意强撑着剧痛挥剑格挡,却只磕开三柄兵刃,另有一柄长刀擦着她臂膀劈过;青玉簪则被一名弟子的长剑刺入锁骨,青峰剑的攻势顿时散乱。
符箓爆炸的巨响尚未散尽,墓穴便猛地一晃,石壁簌簌落下大片碎石。
两人拼尽最后气力,踩着满地尸骸往前疾冲,鼻尖已嗅到墓外夜风裹挟的腥甜草木气,却见看出口光亮微弱,已被一石门挡住。
竹子蚕拨开人群,走到前头得意道:
【竹子蚕】“狗儿子别退了,乖乖伏诛吧,我逃出去的时候顺便把出口给关上了。”
金蛇环顾四周,前面是百位一流好手,实力不亚于中型门派的长老,后面则被万斤重的石门挡住,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她将青玉簪护在身后,只觉头顶有甚么东西落下来,像是拇指大小的碎石块,以及撑顶用的盘梁,不免感到希望,随即用阴阳怪气的口吻回道:
【金蛇】“我的好爷爷,您不是提早告诉我莫要阴沟翻船吗?孙女可记着嘞。”
她拿出如意,暗念法宝口诀咒语,那如意陡然泛起森森寒气,周身凝出细碎冰碴。金蛇猛地张口,对准身前蜂拥而来的弟子,一口寒气如匹练般喷薄而出!
这股寒气来得猝不及防,冷冽刺骨,竟似能冻结气血。冲在最前的几名弟子惨叫出声,衣衫瞬间凝霜,肌肤被冻得青紫,手中兵刃落地,身形僵在原地,转瞬便成了冰雕模样,同时也将她们和众人阻隔开一道冰墙。
竹子蚕倒不屑此法,驻起冰墙无非争取片刻喘息………………
“咚!”
金蛇收起如意,对着墓穴的墙壁开始使起了金翠流光掌,双掌交替起落,掌风裹挟着真气不断轰向四壁。每一击都带着开碑裂石之力,石壁上的裂纹愈发密集,棺椁摇晃,长明灯底座松动歪斜,墓顶的尘土与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竹子蚕顿时明白金如意的意图,连想到之前能将地面砸出一块大坑的金翠流光掌,忽冷汗直流。
弟子看墓穴摇晃得愈发猛烈,砖石簌簌坠落,哪里还不明白金如意的狠绝心思?皆吓得魂飞魄散,先前的锐气荡然无存,只剩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疯了般扑向冰墙。
【快砸开冰墙阻止她!不然都得埋在这儿!】
剑锋砍在冰面上,迸出细碎的冰碴与火星。刀剑齐施,或劈或砸,甚至有人用肩背狠狠撞击,冰墙虽坚,却也经不起这般狂轰滥炸,很快便布满裂纹,摇摇欲坠。
可这般剧烈冲撞,反倒加剧了墓穴的崩塌。本就松动的石壁被震得大块砖石脱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墓顶的盘梁“咯吱”作响,断裂的木屑混杂着尘土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地面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宽,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几具来不及躲闪的弟子失足坠入,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没了踪影。
金如意见状,重新拾起如意,先后驻起四面冰墙把她和青玉簪护在里面。
“轰隆——!”
山崩般的巨响震彻寰宇,墓顶最后一根盘梁应声断裂,带着千钧砖石泥土轰然砸落。整个墓穴如纸糊般崩塌,石壁碎裂,地面开裂,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一切。
崩塌的巨响如雷霆贯耳,整座墓穴在轰鸣声中化为齑粉。砖石泥土如洪流般倾泻,裹挟着断裂的盘梁、倾倒的石棺与无数残缺的尸骸,朝着黑洞般的裂缝坠落。金如意以四面冰墙护住自己与青玉簪,却仍被震得气血翻涌,耳边尽是砖石碰撞的脆响、尘土呼啸的狂音。
不知过了多久,裹住两人的冰墙顺着崩塌形成的土坡滚出了墓穴范围,重重摔在山间的荒草中。身后的墓穴已彻底沦为一片废墟,只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在惨淡的月光下缓缓沉降。
金如意挣扎着坐起,伸手褪去冰墙,咳出几口淤血,后背的伤口剧痛难忍,她抬头望去,唯有几缕黑气从碎石缝隙中幽幽冒出,转瞬便被夜风吹散。
即遍如此,金如意依旧觉得不安,她如今不知道这是何处,但是从竹子蚕能找到正派弟子的情况来看,周围应该是徘徊着不少“人”的,随即重新拉上青玉簪。
【青蛇】“喂,你还拉着我干嘛,你又不是我娘或爹……………”
金蛇累的不想解释,踉跄的抓着青玉簪走在杂草堆里。伤口再次崩裂,在草间留下滴落的痕迹。两人踩着满地碎石与枯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密林深处走去,身后废墟的尘土还在沉降,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斑驳陆离,如鬼爪般追着她们的影子。
走了约二三里,金蛇最终选定一处背靠河岸、隐蔽性极佳的山包。她把青蛇朝前一丢,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松开手,身体一软,便跌坐在树下的枯草上。
她顾不上青玉簪是否站稳,当即盘膝坐定,双目紧闭,双手结印,运转恒常虚静功调息,至于身后的青玉簪,她竟连眼角余光都未曾分给半分,仿佛对方只是随手拖拽来的一件累赘,此刻已无需再理会。
青蛇有些不满,因为自己简直就像个物件似的,但知道金蛇伤的比她还重,就将要说出口的话给憋回去了。
她正准备扭过头给自己调息,可有股莫名其妙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金如意现在这样子,不就等于毫无防备的把后背暴露在眼前了吗?
青玉簪盯着金如意的后背盯了很久,其腰间的伤因为运功而止住了血液。
青蛇踉跄着站起身,青峰剑拄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脸上满是尘土血污,额角发丝粘连,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金如意的后背。
青玉簪缓缓抬起青峰剑,剑尖垂在身侧,却一步步朝着金如意走去。她脚步极轻,踩在枯草与碎石上,只发出细微的声响,如捕食的野兽悄然逼近。
金如意正低头调息,她丝毫未觉身后异动,只一心运转真气压制伤势,肩头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喘息。
距离越来越近,不过丈许,三尺,一尺……青峰剑被她缓缓举起,剑锋映着反光,泛着森寒的冷芒,只要再往前递出半尺,便能斩断金蛇的脖颈。
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青峰剑在手中逐渐缩短,最后只有绣花针般大小。青蛇把剑藏进耳朵里,叹了口气,有些茫然的问金蛇:
【青蛇】“今后,还能去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