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待开将丁夫人拽进屋内,此刻,什么都已经无法阻拦他了,且见他一把将丁夫人丢到床上,丝毫不见其讲究情面,丁夫人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刚要撑着爬起,后脑便撞在床柱上,眼前炸开一片猩红的雾。
那何元上前,欲将丁夫人的脖颈掐在手上,谁知丁夫人忽举起床上的竹枕就要砸在何元的头盖骨。然何元事先已有预判,当即侧身夺过竹枕,再一脚踢在其腹部。
丁夫人只觉晕头转向,像是小腹有甚么东西裂开八瓣似的,已是疼的说不出话来,一层冷汗浮于额面,倒在床上不断吸着冷气止疼。
过半响,丁夫人只觉疼痛略有缓和,就勉强的把声音从咽喉里挤出:
【丁夫人】“菊待开…你这个畜牲…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想把伶子嫁给你!”
菊待开听到丁夫人说这话,权当笑话听去,他一掌把丁夫人的脑袋按在床沿,得意道:
【菊待开】“岳母大人,何必呢,你生的那小崽子我娶不娶都无所谓的其实。”
他的脸逐渐朝丁夫人的眼眸里靠去,只是笑着,笑着,像是积压多年的心事终于得到了释放,可笑着笑着,菊待开的嘴角就变得生硬起来。
这个女人,她看见了,她听见了,她把自己所有的期待都转化为了深恶痛绝的唾弃,要是今天让丁夫人活着回去,必然会把今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出来,甚至会让他的父亲知道。
不行,不能让父亲知道,要是父亲知道他菊待开真正的模样的话,他这辈子就完了。
菊待开的脸在这种思维的冲击下开始变成阴晴不定,一种烙印在心中的恐惧感促使他的心跳、呼吸都开始变得杂乱,这时,余光里的某物吸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把放在床头柜的匕首。
丁夫人注意到菊待开正盯着床头柜的匕首,立马明白他要做什么,她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喉咙里积攒的气力瞬间涌上,嘴巴猛地张开,想要喊出“救命”二字。
可那声呼救还没来得及冲破唇齿,菊待开的手就已经将匕首拿走,凶器掌握的兴奋感,把菊待开的表情变得愈发扭曲,他俯身,手臂绷得笔直,刀刃对准丁夫人张开的嘴,毫无预兆地狠狠扎了进去!
不仅毫无预兆,也无半分迟疑。匕首尖端精准地扎进丁夫人的口腔,穿过柔软的舌头、咽喉,再狠狠凿入颈椎与颅骨的缝隙。菊待开握着刀柄,手腕猛地加力,骨头碎裂的“咔嚓”声混着黏膜撕裂的黏腻响动,在幽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他没有停手,反而像钉钉子般往前顶去,直到刀柄完全陷入唇齿之间,冰冷的金属硌着丁夫人的牙床。暗红色的血沫顺着嘴角涌出,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衣襟,在被褥上晕开大片暗沉的痕迹。带着碎骨与脑浆的液体在刀尖,滴落在床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匕首从丁夫人的嘴巴刺入,又从丁夫人的后脑勺出来,渐渐的,丁夫人的瞳孔如同导入水中的墨水散开。
何元抓起自己的衣物快速的穿上,其全程对菊待开的动作并无过多的反应,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但这李雨生和晋阳地主却深感意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公子哥下手居然这般狠毒。
先前素蛇当着他们二人的面诛杀梅山六侠,令李雨生、晋阳地主深觉夺宝无望,准确各自遣散,然忽闻柢国司寇正在康乐府中,就改了主意。如今天下形式有变,随着天庭分封的门派独立,连带着在野派这些江湖散人愈发难以立足,多是去投靠他国高官做了门客,这柢国司寇近在眼前,不失为一好去处,于是李雨生二人就在某日深夜投了菊司寇门下,谁能料到如今掺和到了这般骇人之事。
而李雨生行走江湖多年,对收拾尸体颇有经验,正欲上前,粗糙的手掌还没碰到丁夫人的衣襟,便菊待开的喝止声愣在原地。
菊待开直起身,染血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划过匕首柄,指腹蹭过凝固的血痂与脑浆,那鱼肚般的触感让他浑身泛起病态的战栗。
接着,他俯身,将脸凑近丁夫人圆睁的眼睛,鼻尖几乎贴着她香软的皮肤,呢喃道:
【菊待开】“急什么,这不还热着吗?”
听到这句话,晋阳地主和李雨生震惊的盯着菊待开。
菊待开舒服地眯起了眼,喉咙里溢出一声细碎的、类似满足的喟叹:
【菊待开】“你们瞧,这血还没凉透,骨头碎得也这般匀净,怎么能不称为完美呢?”
接着又道:
【菊待开】“人是我杀的,你们两个甚么事情都没做,如何教我放心?这般罢,我和何大哥先奸了她尸体,你们吃剩下的,以后咱就是兄弟自己人了。”
晋阳地主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菊待开投来的眼神吓到。
他不敢说对菊待开说一个不字,想转身去问李雨的意见,李雨生身为凤岩枪客,在江湖上向来嫉恶如仇,以义气行走,乃是公认的善人,假使李雨生不愿意,他也好有个拒绝的底气。
可当晋阳地主的眼球瞄向李雨生,却发现李雨的的反应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只见李雨生攥紧了拳头,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突突直跳,一张脸涨成了紫酱色。
他闯荡江湖三十年,靠的是一杆双生凤岩枪,凭的是“嫉恶如仇”四个字,多少江湖同道赞他一声“李善人”,可今日却要被逼做这猪狗不如的勾当。
菊待开的声音柔得像棉花:
【菊待开】“李大侠,”
【菊待开】“江湖路难走,在野派更是如丧家之犬,这话不假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雨生手中那柄由双生枪组成的长枪,
【菊待开】“你这杆枪,耍得是好,可在现在的社会风气下,能换得来一碗饱饭?换得来一个安稳前程?”
【菊待开】“我父亲是柢国司寇,”
菊待开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诱哄,
【菊待开】“只要你跟着我,往后便是柢国的官差,有吃有喝,有头有脸,再也不用像条野狗似的颠沛流离。”
菊待开绕着李雨生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的言语每句都仿佛诱人的魔鬼,在背后赶牛羊似的催促李雨生犯下恶行,可是,可是…………李雨生打算开口说点甚么,但菊待开岂能给他机会?
菊待开秀步上前,用手指抵住了李雨生的嘴唇,不让他开口,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从怀中掏修着成对缠绵的玄武手绢,替李雨生仔细的擦去额头的汗珠,以关怀的语气说道:
【菊待开】“我呀,从幼时就常听说凤岩枪客李大侠的事迹,我知道,我知道的,李大哥,你之所以会行走江湖,是因为父母当年给你算过命后,以为你是个当官的材料,结果常年科举失意,才病死的吗…………”
【我……我……】
李雨生语无伦次,浑身颤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多年的隐忍、委屈、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布满血丝,哪里还有半分大侠的模样,只剩疯狂与绝望填充他的肉体。
且见李雨生猛地一把扯掉自己的裤子,露出枯瘦的双腿,转身对着菊待开“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磕得鲜血直流:
【菊公子!我李雨生今日愿对天发誓,往后唯你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站起身,双眼死死盯着床上丁夫人的尸体,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犹豫,只剩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他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嘶吼着扑了上去,将自己积攒了三十年的屈辱、不甘与挣扎,尽数发泄在这具可怜的尸体上。
菊待开从嘴角挤出一声耻笑,他像是喝醉的歌女般轻飘的倒在了何元的怀里,一手红袖遮面,一手还指着正在卖力的李雨生道:
【菊待开】“嘿,何大哥你看,他还抢食儿。”
何元心里还有几分不忍,他哀叹一声闭上眼睛:
【你是舒服了,但丁家人怎么办?就算你能把丁胖子老婆的尸体处理好,可好端端的没了个活人,过不了几日他们必会报官。这又不是在柢国,届时还是脱不了干系。】
菊待开身一抖擞,从何元的身上起开,他仅是激情杀人,哪里还会在心里盘算那么多?随即伸手拿起桌上的烛台在拥挤的屋内走了几步,想借此来缓解自己的焦虑。
过会,他重新走到何元面前,烛火烧的热烈,将藏在后面菊待开的面容晃的不怎么清楚。
菊待开粘起手指,把烛台上的火光抓到手上,仔细端详了几刻,道:
【菊待开】“只道是丁府无人,再作替身一个,可无患也。”
次日,过午时分,恰有些许阴雨惹上朦胧,亦是微凉,清新。
雨丝是冬季揉碎的寒,细得像蛛丝,滴落在井中、青苔上,晕开一片恍惚的湿意。
素蛇的衣角沾了些微湿,推开带着木香的大门,湿答答的风便扑到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凉薄。
他正要抬步踏入巷口的水波,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菊待开】“素公子,慢走。”
菊待开见素蛇正要出门,赶忙一路小跑的凑了过来,叶绿里,二三依靠在一块的蓝雀从喙里叫出好听的拍子,过了会,它们抖掉羽毛上的雨滴,继续叫着。
一根刚冒芽不久的草苗被菊待开踩焉了。
【菊待开】“外面下着小雨,公子还要出去吗?不如今天就留在府中吧。”
素蛇心有疑惑,这位司寇之子向来不会主动寻他搭话,如今这样,实属难得,只道:
【素蛇】“幸得菊兄关心,可我有两位朋友明日就要离开康乐府,我不得不去。”
【菊待开】“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了。朋友离别,确实该好好送送。”
说话间,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层层展开,里面裹着一小团金黄的烟草,裹得紧实,隐隐透出一股醇厚的异香,与康乐府本土的气息截然不同。
【菊待开】“素兄且看,这是柢国特产的烟草,父亲回都前特意留了些给我,烟气绵密,冬日里赶路时点上一撮,既能驱寒,也能解乏。不妨尝尝鲜?”
此物刚好掐在了素蛇的喜好上,但他并不嗜烟酒,所以从菊待开手中接过锦帕,放入袋口道:
【素蛇】“菊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吧,待我落脚一处室内后再拿出来仔细品尝。”
裹着烟草的锦帕刚放入素蛇袋口,菊待开就赶忙把手伸入素蛇衣服袋口掏出来,这动作完全出乎意料,确为失礼,但菊待开不急不躁,顺便把素蛇腰间的烟枪也拿走,他指尖灵活,捏起烟草细细填入烟锅,填得松紧适宜,又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吹亮后凑到烟锅旁。
【菊待开】“素兄有所不知,这柢国烟草最是金贵,今日雨丝虽细,却绵密得很,袋中潮气一浸,那醇厚异香便散了,再抽起来味同嚼蜡,岂不可惜?”
烟枪上火,他像是捧着个宝贝似的还给了素蛇,继续道:
【菊待开】“不如便在此处抽上一撮,左右不过片刻功夫,也误不了素兄的行程。”
素蛇听他说得在理,便接过烟枪,就着檐下避雨处吸了一口。那烟气果然绵密醇厚,入喉温润无燥意,顺着肺腑盘旋一周,竟带起几分暖意,驱散了雨丝带来的寒峭,确是异乡佳品。他微微颔首,赞了声“好烟”。
正欲再吸第二口,忽闻巷口传来瓷器吱呀之声,伴着几个下人粗重的喘息。抬眼望去,只见四名仆役抬着一只半人高的青釉大坛,坛口用厚布扎得紧实,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何物,正一步步往府内挪动。坛身沾着些泥点,与这清雅府院格格不入。
素蛇随口问道:
【素蛇】“这坛中是何物件?”
那四个下人接着素蛇的提问,刚好把坛子撂在地上喘口气,其中一人回答道:
【您说这个?哦,菊公子说这几日住在府上各色事情太叨唠我们这些个粗鄙人了,也不知从哪买的这么多肉酱,说要请全府上的杂役喝汤嘞。】
那几人对着菊待开抱拳示礼,道几声大好姑爷后就继续抬着坛子进了大院厨房,而素蛇也未深究,只当是富家公子体恤下人之举。他将烟枪在檐下石阶上磕了磕,熄了烟火,道:
【素蛇】“菊兄,时候不早了,在下先走一步。”
他出了丁府,走在悠扬,悠扬的小街上。
路上能见到遮伞的人不到一半,是稀少的,就像是在荒芜的土地上要偶然才能瞧见些许生机,大多人仅戴着顶漏风的斗笠,莫穷者,干脆连任何雨具都不携带,加快脚下步伐赶回家去。
街上的人并不怎么多。
素蛇停在一立着竹棚的摊位前,这是卖土酿酒的地方,他来的并不算频繁,可老板娘却还记得他,只招呼他快点进来。
【怎滴今天会想来大娘这?】
【素蛇】“哦,我有个认识的人喜欢喝酒,想着给她买点。”
老板娘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拿起小斗给素蛇多装了两钱,顶棚传来微润的啪嗒,她将装好的葫芦递给素蛇,调侃道:
【子冠也不喝这个,我想是心仪的姑娘?】
地面有点湿润,在颜色上逐渐的变深了,而素蛇把老板娘的话在心里掂量几下,摇头道:
【素蛇】“不算是。”
老板娘插着腰,开玩笑似的招呼他快点回去,而素蛇刚要挪动,后颈忽然袭来一阵带着暖意的轻痒。
一双小巧的手猛地抬起来,想捂住他的眼睛,却因身形太矮,指尖只堪堪蹭到他的下巴,像衔着片无形的云。
【青蛇】“猜猜我是谁?”
声音软嫩,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期待。
素蛇没有回头,只是微侧过脸,语气放得轻缓,像怕惊扰了对方小小的心思:
【素蛇】“你太矮了,根本遮不住我的眼睛。”
青玉簪有点生气的啧舌,把踮起的脚尖放了下来,用自己最小的力气一拳打在素蛇的胸口,道:
【青蛇】“什么嘛,没意思,不理你了。”
她并没有生气,可脸上怀揣着些许不难分辨的愉悦,忽然后脑勺就被谁弹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饶有兴致的笑意。
【青蛇】“哎哟!”
青蛇捂着脑袋回头,看见金如意站在她的身后,眉眼月弯,用手指抵着她的脑袋笑骂道:
【金蛇】“你除了会和别人说不理你了,还会说甚?”
青玉簪的眼珠迅速的转了一圈,故意道:
【青蛇】“那我也不理你了,怎么着?”
金如意不知青玉簪会如此回答,就肆意笑了起来,那青蛇本就是故意逗趣,见金如意笑了,自己也绷不住,方才那点假装的嗔怪早散得无影无踪。
素蛇从摊子里走出来,感知毛雨已停,便道:
【素蛇】“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白衣公子背靠着朦胧不清的景色,教金如意看的恍然半响,只道:
【金蛇】“我们来康乐府这些日子,倒没好好逛过。想着出来走走,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你。”
她说着,眼角的余光瞥见青蛇正偷偷打量素蛇手中的酒葫芦,忍不住又添了一句,
【金蛇】“倒是巧得很。”
【青蛇】“这酒闻着好香,自己喝的?”
素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酒葫芦,便绕过青玉簪递到金如意的手上道:
【素蛇】“这可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是给你姐姐的。上次喝酒你才喝几杯就醉了,等甚么时候你再长高点,我便主动给你买一葫芦。”
金如意接过葫芦,故意在青玉簪面前摇了几下,倒激起青蛇的嫉妒之心,她瞟了眼身旁的金如意,和素蛇辩解道:
【青蛇】“她又不是我姐姐。”
素蛇低头看向鼓着腮帮子的青玉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而青玉簪感觉像是趴在石头上晒着太阳般的舒服,忍不住眯起眼睛,喉咙发出了细微的呼铃。
【金蛇】“那又如何,我可比你虚长几岁,平日里处处照着你,唤我一声姐姐怎么了,莫不是还委屈了你这村姑子?”
【青蛇】“我就不要。”
她对着金如意做了个鬼脸,然后怕金如意又弹她脑袋,就扎进了素蛇的怀里,仰头盯着素蛇的眼睛,撒娇暗示道:
【青蛇】“公子公子,我们还没吃午饭呢。”
【素蛇】“这个时辰还没吃饭?对胃不好。嗯……这样罢,我请你们吃鱼丸。”
素蛇领着两人拐进南门兜。此时,路缝里还凝着水珠,踩上去吱呀轻响,像谁在暗处咬着衣角偷笑。巷底飘来鱼鲜混着米香,小铺的竹帘半卷,露出里头昏黄的油灯光,绿油的叶子里映出一团暖融融的圆。
【素蛇】“便是这儿了。”
三人落坐时,木凳关节扭曲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飞虫。老板是个灰发老头,正用木勺舀起沸汤里翻滚的鱼丸,白胖的团子在碗里浮沉,撒上葱花与白胡椒,热气奔腾缠上鼻尖。青蛇早就扒在柜台前看着,金如意则挨着她站着,指尖轻轻叩击台面,跟着汤沸的节奏打拍子。
鱼丸入口是软嫩的弹,鲜汁在舌尖炸开,混着淀粉的清甜漫开,论起鱼丸风味,八闽之中,也就南岩的肉片能和此相当了罢。
出店时,门口有个摊贩伙计正收拾着粳米韧,青蛇嘴里念叨鱼丸的鲜味,却走向摊贩,回来时手里捏着块温热的米韧,粳米韧抓在手里,带着粗糙的颗粒感。
青蛇拿起来狠狠咬了一大口,她含着食物嘟囔,说话含糊不清,依稀能听出“好吃”二字,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吃的满嘴都是。
金如意蹲下来,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芝麻,青蛇却突然把粳米韧掰了一小块塞进她嘴里,两人闹作一团。
素蛇笑而不语,朝旁边看去,白墙上的光影闪烁,动着的人形是他们三人的轮廓。
三人游逛到了康乐府的西湖,此西湖非彼西湖,与杭州西湖不同,康乐府的西湖姑且算小,但来者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和南岩的东湖在两地成对着。
(注:福州西湖,宁德东湖。宁德东湖的园林建筑没那么多,但是离入海口较近,更像海,我小时候,东湖那一块还没开发,很荒芜,很静谧,没什么人,两岸的的房子又老又矮,要么涂粉的,要么涂白的,下着小雨的时候特别好看,因为宁德的小雨更像雾,周围植被又多,下雨不透光的时候湖面或者说海面偶尔会是黑色的。前几年去福州住了半年,觉得福州的西湖最好看的时候是在秋天,有太阳的时候,叶子红的金的绿的混在一起,如果天气好,到了傍晚最后时刻,就是那种天空由血红和深蓝纠缠不清的时间,湖边的霓虹灯带基本就亮出来了,颇有一种日式蒸汽波的美感。所以这几段我是按照我印象中宁德东湖和福州西湖的记忆结合起来写的,并不是完全按照福州来写。)
青蛇嘴里叼着半块粳米韧,跑在最前面,两条马尾一颠一颠,偶尔回头朝身后喊一声。
素蛇与金蛇走到不快,二人并肩行着,点起了烟,过了桥,过了亭。烟丝燃烧的香气与湖风的和煦交织,金如意偶尔侧头与素蛇说上几句,素蛇只是听着那些有趣的话,就能开心的笑起来。
太阳渐渐跑到了西边去,投在湖面上,晚霞把它照的暮红,气泡翻涌,也许不是,谁知道呢,毕竟人总是喜欢去浪漫的遐想连篇。
纤细的迷幻,漾开一层温柔到近乎失真的光晕。
远处两岸的房子矮矮的,或涂粉或刷白,在暮色里晕出柔和的轮廓,混着远处隐约的虫鸣,漫在这不大不小、不多不少的湖光山色里,只是能借此看到最后一匹流云被烧淡了,随晚而去。
青玉簪在一处宽厚的银杏树下停住,等素蛇和金蛇终于到了跟前,就往树下一坐,道:
【青蛇】“呼,走不动了。”
【素蛇】“谁叫你要一直用跑的呢?”
【金蛇】“呵呵,依她罢,我们也休息一下。”
三人同坐在树底下,有银杏树的叶子落下,落在湖水里,成了一扁小舟。
但夜晚已至,真正的游船早已从渡口漂泊出去,在船头挂着两个灯笼,让大家能看清正在摆渡船夫的模样。而这时会选择坐游船的,多为风流的雅客诗人,其中不乏是素蛇认识的。可素蛇没有打招呼,也没拦下一船,只是和青玉簪,金如意她们坐在树下,看着湖面。
金如意打开酒葫芦,对着葫芦口吹了口气,有点漫不经心的说道:
【金蛇】“要是能多留在康乐府几天,倒也不错。”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没有看向湖面,也没有落在青蛇身上,而是视线若有似无地窥视素蛇的表情。
可能,金如意在盼着他能接下这句话,盼着他说一句挽留的话。
但素蛇仿佛被这句话刺到了一样,哪怕是素蛇自己,也不可能在康乐府继续久留了。他叹了口气道:
【素蛇】“是不错啊…………也许很难在回来了,你们这一走,我心里竟也落寞几分。”
金如意不知素蛇这算甚么回答,又饮了一大口酒,她目光直直望进素蛇眼底,带着几分试探与不解:
【金蛇】“我们明明是假扮镖客混入康乐府,既没说过真实来意,也没提过为何要这般仓促离开,连身份都是模糊不清的,也不提为何会被追杀过。换作旁人,早该追着问个明白,可连日来,你从头到尾,一句盘问都没有。”
金如意的语气忽然多了认真,续道:
【金蛇】“你就不怕……我们是冲着什么来的?或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事?”
青玉簪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她坐在金蛇和素蛇的前面,所以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瞧见青玉簪瘦小的后背。
素蛇有点被金如意这个突如其来的疑惑给问住了,他低着头,手指放在唇边磨了磨道:
【素蛇】“友人的私事,既然不主动说,我何必问呢?”
【金蛇】“那倘若我们两个是妖怪呢?”
青玉簪原本正低头拨弄着落在裙摆上的银杏叶,听到金如意的话,手上的动作骤然停住,肩膀微微缩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下一刻,她猛地转过头来,看向金如意,眼底藏不住的焦急与恳求,只希望金如意别说下去了。
可金如意无视了青玉簪的反应,她将手搭在了素蛇的脸上,重新问了一遍:
【金蛇】“如果我与玉簪儿,都是妖怪呢?你还会这般待我们吗?”
素蛇困惑的“嗯?”了一声,心想你们难道不是吗?自己和你们一样也是蛇妖啊,而且还是最早的蛇妖,人类的祖先南猿还没诞生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活了几百年了。就算有极小的概率她们两个不是蛇妖,而是人的话,也依旧是他的好友。
想到此次,素蛇就开口道:
【素蛇】“害,别开玩笑了,如果是?怎么可能呢?”
素蛇的回答轻得像晚风,落在金如意耳中,却让她眼底的纠结骤然沉了下去。她没再追问,只是抬手将酒葫芦凑到唇边,仰头便灌了大半。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黑丝绸。
湿衣紧贴着肌肤,勾勒出柔缓的曲线,在夜色里晕出半透明的光泽,让底下的皮肉若隐若现,添了莫名的妖治。她浑然不觉,或是在素蛇面前毫不在意,喝完便将剩下小半葫芦给了素蛇。
素蛇不继续客气,拿起剩下的酒便喝了个精光。
金如意看着他的模样,抱紧了并拢的双腿,呢喃道:
【金蛇】“素公子真是个好‘人’啊。”
有股奇怪的念头在金如意的脑海中闪过,思虑着人妖殊途,素公子作为人类,不可乱了伦理。
但,倘诺…倘诺她和青玉簪真的是人的话,又或者素它者和她们一样是蛇妖的话,也许那些奇怪的念头就不会一直令她烦恼了呢?
略有惆怅,涛浪涛尽,红尘俗事几多娇?
不忍去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夜露渐浓,湖风卷着草木的清冽漫过衣襟,三人皆未再言语。
青蛇不知何时枕着素蛇的膝头睡去,呼吸轻浅,却是某种纯粹的童真。
远处的灯火疏疏落落,如星子坠入人间,光影将对岸道观变得神秘。忽有钟声从夜雾中飘来,清越绵长,敲碎了湖面的静谧,也敲来了倦意。
素蛇低头看了眼膝上熟睡的青玉簪,怕惊扰了她,就对金如意小声的说:
【素蛇】“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他用极小幅度的动作将青蛇背在身后,金如意应声站起,素蛇望着她,远处的高塔浮着紫橙色的光芒。
【金蛇】“我送你一程吧。”
素蛇背着熟睡的青蛇,金如意并肩而行,道路两边挂高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交叠在路面的水洼里,漾着缓慢的涟漪。
【金蛇】“明日我们便要出城了。”
金如意把手背在身后,步伐配合着素蛇行进的节奏。
【金蛇】“…相必公子也会送我们一程罢。”
巷口逐渐变得狭窄起来,让他们靠的又近了些,仿佛破碎的睡篮。素蛇看着前面的路,觉得有些暂离的惆怅。
【素蛇】“当然的,不论如何我明天都一定会来的。”
金如意抬手拢了拢青蛇的衣襟,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金蛇】“素公子,明日你一定要来。”
【素蛇】“一定。”
他笑着点头,行至小巷尽头,素蛇停下脚步,转身道:
【素蛇】“送到这里便好,你们回去罢。”
他小心地将青蛇从背上卸下,金如意上前接过,把她背在身后。
素蛇轻拍了下青玉簪的背,也不知道对谁说话,道:
【素蛇】“我走了。”
【金蛇】“保重。”
素蛇转身离去,直到脚步去,最终消融在夜色中。金如意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身影被灯笼的晕染层层吞没,最后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
她背着青蛇往相反方向走去。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金如意对背后的青玉簪道:
【金蛇】“你还要装多久?”
青玉簪佯做了哈欠,她知道金如意看不到后面,但还是故意揉了揉眼睛,埋怨道:
【青蛇】“真是的,你都把我吵醒啦。”
【金蛇】“是吗,那醒了你就下来自己走。”
青玉簪将脸颊贴在金如意的背上,开口道:
【青蛇】“金蛇,我有些不想走了。”
金如意脚步未停,话里带着生涩道:
【金蛇】“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般境遇,与亡命之徒又有何异?”
青玉簪一时语塞。她不再说话,只是伸出小手,从金如意腰间取下那个空酒葫芦,她摇晃着,去倾听仅剩的几滴酒液敲击在壁垒的音色。仅是觉得无趣,就拿起来把玩而已。
青玉簪指尖捻着空酒葫芦转了两圈,忽然兴起,将葫芦口凑到鼻尖轻嗅。原以为会残留几分温润酒香,鼻尖却猛地撞上一股刺鼻气息—,并非酒液的烈,而是像极了某种毒药的味道。
青玉簪指尖下意识收紧。身为毒蛇修炼成形的妖,这味道绝不会错,是剧毒无疑。可奇异的是,气息并非来自葫芦内部残留的酒液,反倒紧紧附着在葫芦口的边缘,而且份量稀少。
不对,不止一种毒,她能闻出是有极少极少的箭娃丸,但是还混了蓖麻,金皮火麻等两种烈毒的药材。仅单论箭娃丸,如果是提纯后的毒娃液,仅二三滴就可毒死五百多人,乃是当今天下至毒。
但是这种毒还混了蓖麻,金皮火麻两种毒药,某种反应使得毒素的发作被延后了两到三个时辰。可一旦过了时效,三种毒素从血液、器官、皮肤三个维度同时摧毁身体,中毒者在剧痛、抽搐、窒息中快速死亡,且无任何解药能同时中和三类毒素,医治完全无效。而且发作是极速叠加的肉体崩溃,过程极其痛苦且致命。
并不是有人在酒里下毒,而是中过剧毒的人用过这个酒葫芦,所以葫芦口上才会有些许残留的痕迹。
她赶快示意金如意停下,焦急的问道:
【青蛇】“金蛇!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快说!”
金如意脚步微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眉梢带着几分疑惑:
【金蛇】“并无不适,怎么了?”
青玉簪没回答,而是迅速拨开金如意颈后的发丝。灯笼的光斜斜照下,能清晰瞧见她白皙脖颈上的血管,呈着正常的淡青色,并无半分中毒后该有的暗紫或青黑。
金蛇没有中毒。
这个念头像迸发的火山,瞬间搅乱了青玉簪的心神,手里的酒葫芦一个拿不稳,掉在地上。
恐惧,恐惧让青玉簪浑身冰凉。
既然金如意无恙,那葫芦口的剧毒残留,便只能是来自另一个用过它的人。
……………
素蛇踏着石砖往丁府行去,离丁府还有段距离,忽觉眼前晃过一点极淡的橙红——细如柳条,碎若飞蛾,在夜色里不断的摇曳,像是烛火被风揉碎的残影。
他起初只当是巷弄人家漏出的灯火,未曾在意,可越往前走,那点橙红便愈发清晰,渐渐挣脱了细碎的轮廓,在半空中晕开一圈暖而惑乱的颜色。风里是干燥的,热烈的,可那颜色却不曾晃动,反倒像有生命般,随着他的脚步缓缓放大,将前路映得忽明忽暗。
心头莫名窜起一丝慌乱,像被无形的线攥紧。
素蛇加快了脚步,最后变成了奔跑,他的速度比马车还快,但橙红的轮廓愈发真切,是寻常灯火的浑圆,倒像是某种燃烧的物事,边缘泛着细碎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带着几分不祥的炽热。
他像被无形的恶鬼追赶,双臂胡乱摆动,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喘息,用了这幅躯体能使用的最快速度。
那团橙红早已不是摇曳的星火,而是吞噬天地的烈焰。丁府的朱红大门在火光中扭曲变形,火焰顺着梁柱攀爬,腾起数丈高的火舌,将夜空染成诡异的暗红,连飘落的灰烬都带着熟肉的温度,落在他的脸上、手上,却浑然不觉。
离得越近,越能听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是木材倒塌,是皮肉焦糊。
素蛇冲到府门前,被灼热的气浪逼得后退半步。他睁大眼睛,看着火焰中晃动的影子—————那些影子不像燃烧的梁柱,反倒像一个个站立的人形,姿势不同,成了雕塑。
素蛇愣在原地,视线越过跳动的火舌,忽然瞥见不远处,晋阳地主正坐在块青黑色的石头上,像尊被遗弃的泥塑。
晋阳地主的脸更是白得像涂了层纸钱灰,嘴唇却毫无血色,唯有双眼睁得极大,瞳仁里只有跳动的火光。
这时,晋阳地主笑了出来,是一种极其无奈,丧失了底气的苦笑。
他苦笑着,朝着素蛇的方向,挥了挥手,打起了招呼:
【呦,公子,好久不见啊。】
素蛇着晋阳地主脸上那抹令人作呕的苦笑,胸腔里的愤怒像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开。
他没等晋阳地主再说一个字,身体已如离弦之箭般扑了上去。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连空气都被撕裂,发出尖锐的呼啸。
晋阳地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下意识想侧身躲闪,可素蛇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他的念头刚起,那只蕴含着滔天怨恨的手掌已近在眼前。
“啪——!”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素蛇这一掌,凝聚了难以想象的恨意,力道巨大无比。晋阳地主的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的烂西瓜,瞬间爆开,猩红的血肉、白色的脑浆混着碎骨,溅得满地都是,青黑色的石头上瞬间布满了污渍。
这一耳光,居然直接把晋阳地主的头颅拍成肉泥。
晋阳地主的身体还保持着坐姿,脖颈处断裂的截面不断如同喷泉般洒这血液。
素蛇抹去脸上溅落的血污,可他的恨意并未随晋阳地主的死亡而平息,反而被火场里弥漫的焦臭与绝望点燃得更烈。
他没有片刻迟疑,转身便朝着那吞噬一切的丁府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