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官

  贾师兄死了,脸摔得稀烂,骨头折成了八段,这下没人能认出他了,也真成了“平青云”。尸体推进土炉时已经臭了,熏走了人,招来了苍蝇。他那身破烂长衫也化了灰,与他的骨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来找人那汉子叫贾满成,打小就常听他娘讲他爹是个书生,满腹的学问,是要登山的主。他娘是信的,他是信的,亲朋也是信的,就连村长都是信的。信他爹能登上山,做上大官,带着他们沾上光。可如今却是不信了,是不信也要信了。

  贾满成是这么告诉我的,他娘是个劳苦命,拼上一辈子,也要掏出那点血汗钱供他爹念书。他娘是爱他爹的,起初像说书先生口中的纺织女,后来是盼自家孩子成才的娘,最后却成了众人口中的秦香莲。

  贾满成背着个坛子,里面装的是他娘。手里又抱着个坛子,里面装的是他爹。许是他娘心中有恨不愿见他爹;许是他爹心中有山看不见他娘;许是他从未觉得爹是爹、娘是娘——只因他从未见过两人同床共枕,更未听过除了做官之外的话。

  他来时想着爹应是做了官,不愿回去受罪了。起初是愤恨,恨他忘了根本。后来成了惧怕,怕官威滔天,判他个杖刑。等真到了书院,许是恨无可恨、怕无可怕了,也就没了那些念头。可当见了自己的爹,却是心中动了邪火,这火冲上了脑袋,便想要掐死他。等真下了手,却又将自己吓得哭了出来。

  篓子是足够装下两“人”的,还是他来时路上换的。想着他当官的爹若是故去了,就要来些衣裳器物,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只是如今没了衣裳器物,也没了当官的爹,只落下一坛白灰。

  贾满成对于他爹,心中是没个概念的,大抵是这么六个字:男人,书生,绝情。如今又多了俩字:疯子。本就没什么亲情,如今又多了恨。只是他也说不准恨些什么,许是恨的东西太多了,便只能恨自己的出身了。

  贾满成不愿带他走,便埋在了书院下的林子,也就是他坠死的地儿。他心有怒气,却浑浑噩噩,便向先生问道:“先生,他为何不愿回家?”先生心中悲哀,叹道:“若是上了榜,圆了你娘的盼头,他兴许就回去了……”这一问,他心中的气散了大半,却是更加不解了。他不明白娘做错了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圆了盼头。

  他又将坛子刨出,与他娘一同装进了篓子,步子踉踉跄跄,就这么回家去了。可心中大抵还是盼官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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