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美好存在》
-下、但世界拥抱了她
(一)
再下一个周一,升旗仪式上,校长不仅没放假,还点明批评了罗霞,他说:“这种行为毫无集体荣誉感,是对自身生命的不负责,是对亲人朋友的不负责……”
主要还是对学校的不负责。章九树想。这要是学校里跳楼死了个学生,对学校影响多不好。
校长在全校学生面前表彰了章九树的见义勇为,还给他颁了奖状。
奖状没有给他,而是给了班主任;班主任没有给他,而是自作主张撕了块透明胶粘在教室后的墙上。那面墙上粘满了各种各样的奖状。
章九树问他要奖状,他随手指了指那面墙,“看看去,在那儿呢。”章九树便对那奖状失去了兴趣。他问:“罗霞家住哪?”
老班瞧了瞧他,目光中带点新奇,然后撕了张便签纸,把地址写给他。
(二)
在罗霞跳楼未遂的当天下午,校方叫来了她的舅舅。章九树去超市买巧克力时路过校长办公室。办公室里有四个人,校长,老班,罗霞,和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
“你真得好好管管她。以前她虽然跟别的学生有点小矛盾,但从来没犯过大错。这次可不一样,要记大过进档案的。这会影响到她以后的发展。”校长说。
中年男子点头哈腰,“是,您说得对,回家我一定好好让她反省。”
罗霞站在一边,低着头,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在那之后,罗霞没再回过教室。那个座位一直空着。
那几条巧克力一直装在章九树的书包里,现在他拿出它们的其中一个来看,与巧克力颜色相近的塑料外包装,配料表第一个是代可可脂。他把它随手塞进衣兜里,又从口袋中翻出那张写了罗霞家地址的便签纸,抬起头来比对着门牌号。
到了,就是这儿。他的脚步停在一幢公寓楼前。
章九树上楼,寻到一扇门前,收起便签纸。抬手刚要敲门,门忽然自内而外打开,门后走出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是罗霞的舅舅。
他一愣,章九树也一愣。
他说:“你找我有事?”
章九树说:“我是罗霞同学,老师叫我把她的书给她捎过来。”
他“哦”了一声,指着屋内一扇房门:“那屋呢,你跟她聊,我出去办点事。”说完便径自下了楼。
章九树皱了下眉。这根本不是没工夫管,能把自家侄女跟一个陌生男生扔在一屋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出去,摆明了是不想管。老班为骗取他同情心给他讲的故事,跟事实似乎有些出入。
他望了一眼下楼的楼梯,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罗霞的家里空旷,是因为一整个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家具,客厅只有沙发和茶几。
罗霞的房门紧闭这,章九树抬手,用指节轻轻敲了几下。
“咚咚咚”
“滚!别来烦我!”
房门后传出沙哑的嘶吼,隔着一道门显得有些模糊。
章九树说:“我是章九树。”
几秒之后,房门被打开,罗霞憔悴的脸与红肿的眼迎进章九树的瞳孔中。
“你来干什么?”罗霞说,“咱俩没关系吧?”
“我是你同桌。”章九树说。
罗霞想生他的气,她说,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章九树递过来一块巧克力。
她愣了愣,看看章九树,看看巧克力,又看看章九树,嘴角不自然地扯动一下,“你不会以为一块巧克力就能……”
“两块。”章九树说,并将拿着巧克力的两根手指错开,露出藏在下面的一块。
罗霞困惑地看着章九树:“这是几块的问题吗?”
章九树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第三块巧克力,“我只带了三块。”
“我特么……”罗霞深呼吸,强行忍住了骂人的冲动,然后盯着章九树。章九树像他从来见到的一样面色平静,只在眼眸的深处显出一点忧伤,似乎是在心疼巧克力。
“哼!”罗霞一把抢走巧克力们,转头走回去。
她没有关门。章九树推开门跟着走进去。
罗霞房间里拉着窗帘,很暗,布设与客厅一样,主打的都是一个简约风,衣柜,床,书桌,除去这些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床头那只大号毛绒玩具熊让章九树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并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
罗霞坐在床上,章九树看到她身上穿的浅粉色睡衣之后,惊讶的神色更甚。罗霞注意到了,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看我干嘛,没见过美少女啊?”
章九树咂嘴,“没想到你真是个女生。”
“嘿你这人……”罗霞一下子站起来,作势就要把刚拿到手的巧克力砸到他身上,想了想没舍得,拽了个枕头往章九树身上扔。
章九树接住枕头,扔回床上。
“所以你到底来干嘛?心疼我了,过来看看我?”罗霞瞥了章九树一眼。
“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章九树说。
罗霞低下头,没说话,只是抓着巧克力的手似乎更紧了些,塑料包装袋摩擦的声音刺耳。
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照亮半边窗帘布,照不亮房间内的昏暗。
罗霞的声音低沉,“回去干嘛。”
“回去上课。”章九树说。
罗霞仰起头看章九树。她的笑容有些惨淡。
“别管我。”她说。
“不能不管。”章九树说。
“为什么?”罗霞说,“我又不是你对象。”
章九树沉默一下,“如果我不管你,就没有人会管你了。”
“那不挺好的,反正我就是个累赘,对所有人都是累赘。”她惨笑了一下,忽然将手中的巧克力砸向章九树,“滚出去!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不是说我是累赘吗!为什么要管我!”她尖声喊着。
话音带着哭腔,巧克力砸完,接着是枕头。章九树打落一只枕头,在罗霞去够第二个枕头时冲上去一个擒拿,将罗霞两只手剪在背后,脸朝下摁在床上。
罗霞还流着眼泪,人整个傻掉,艰难地侧头,“不是,你打小没学过什么叫怜香惜玉吗?”
“嗯?”章九树表情不变,“是你先动手的,我这叫正当防卫。”
“我特么……”罗霞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放开我。”她说。
“我怕你再打我。”章九树理所当然。
“……”罗霞忽然失语。“……我明天会去学校,放开我。”
章九树于是收手。“行。”
罗霞艰难地坐起来,幽怨地看着章九树,“章九树,我恨你,真的。”
此时的章九树已经走到门口。他拎起他刚刚放在那儿的书包,顺手拾起地上已经变形的三块巧克力,丢回给罗霞。
他说:“你确实是累赘,但我没说过是累赘就应该被所有人抛弃。”顿了一下,它又补充说,“至少你不应该抛弃你自己。”
(三)
章九树在做数学题。罗霞枕着胳膊侧躺在课桌上,显得百无聊赖。
“喂,章九树。”罗霞实在无聊,戳章九树的胳膊。
“干嘛。”章九树头都没转过去,“等我验算完这个数。”
“我没意思!”罗霞说,“你让我过来上学,总不是让我过来看你写字的吧?”
“学习啊,看我干嘛。”章九树说。
“哈?”罗霞诧异,“你让我来学校,不会是叫我来学习的吧?”
章九树放下笔,转过头看向罗霞,认真地说:“你都高三了,还有一年就该高考了,现在不学习,以后怎么办?别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停停停,你别给我来班主任那套,我听了头疼。”罗霞扶额。
章九树不说了,但还在看着她。
罗霞渐渐发觉不对劲,她试探着说:“ 我说,你不会真就是让我来学习的吧?”
章九树点点头。
罗霞说:“没开玩笑?”
章九树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跟你开玩笑?”
罗霞深沉地叹气,把脸埋进双臂间,声音显得沉重:“你杀了我吧。”
“杀人犯法。”章九树把头转回去,拿起笔接着算他的数学题。
“我怎么还摊上你这么个家伙了呢?”罗霞生无可恋。“我今儿个算栽你手里了。”
(四)
章九树有一个秘密的小本本,这是罗霞偶然间发现的。每当一天的最后一节课快下课时,他会从书桌中拿出这个本子,或写或涂,寥寥几笔,然后便收起。
罗霞只在那一小会儿才见到这个本子,其他时间它就被安安分分地放在章九树的书桌中。
这是一节自习课,章九树帮忙搬书去了,她在无聊中忽然想起这件事,便探头去他的书桌中找那个本子。
本子被压在最下面,她很快找到它,并将它抽出来。
这是一个硬质封皮的带锁日记本,是几年前还流行在孩子们间的款式。蓝色的封皮上画着海,角上缀了几只白色的海鸥。本子侧面有一个塑料的密码锁,但这锁几乎起不到“锁”的基本功能,因为罗霞从小学就会撬这种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玩具锁了。
阳光对准锁芯,将三个密码轮对齐。罗霞很轻易地打开锁,在翻开之前,她犹豫了一下。
她想,随便翻别人东西是不好的行为,章九树回来会不会生气?
她随后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奇怪,她怎么会产生这种跟她人设毫不相符的想法。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翻开了本子。
这似乎是一个类似任务清单的本子。罗霞从后面往前面翻,本子上一件事一件事地排列下去,完成了的就在上面划一道杠。
“自己买的英语卷子再做一套。”
“给妈捎一把芹菜。”
“给罗霞买巧克力。”
罗霞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书页被扯动,发出轻轻的哗啦啦的响动。她连忙抬起头来四处看。
章九树没有回来。
她松一口气,有些心虚,“哗哗”地翻动着本子,想尽快看完,然后原样放回去。
“哗哗”的纸张翻动声很快停止,她已经翻到第一页了。
她看到这个本子的第一页的第一行写了一句话,笔划歪歪扭扭的很幼稚。
“交一个朋友。”
整个第一页上的任务全部被划了杠,只有这一条没有。
(五)
罗霞单肩背着书包走进教学楼,听见楼梯口有吵闹的声音。她好奇地过去看,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一个小胖子对着章九树怒目而视,章九树表情毫无波澜。二人之间的地面上凌乱地洒落了一些书本。
章九树平静地说:“于理是你自己不看路,于情我也已经给你道过歉了……”
“道歉?道歉有他娘个屁用?你看看这一地书,你收拾?”小胖子毫不客气地打断章九树的话,语气讥讽刻薄。
“行。”章九树于是蹲下,一本一本地拾起那些书。
他才刚捡了没几本,小胖子一脚便把那些书踢散。章九树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看到他脸上毫不客气的讥笑与嘲弄。
“捡啊,愣着干嘛。”小胖子说。
章九树站起来,丢下那些书,转身就走。
“你给我回来!”小胖子气恼地伸手去抓章九树,手却被一下子打掉。
小胖子愣一下,看到面色冰冷的罗霞。
罗霞默默蹲下,随意划起几本书抱起来。
小胖子乐了,“咋的,你帮他捡?”
罗霞当着他的面把这些书毫不客气地顺窗户扔出去,语气尖锐:“捡你妈!自己特么没长手?好狗不挡道你特么连狗都不如,眼瞎耳聋叫的还挺欢,哈士奇还是地包天?”
小胖子当时就急眼了,“你他妈扔我书?”
“扔了怎么?”罗霞当他面再捡起一本塞出窗户,斜眼瞥他,眼神不屑。
小胖子骂骂咧咧,抡起拳头就要打。罗霞也抬起胳膊比比划划,“怎么,要打架?”
“罗霞。”章九树说。
“啊?咋了,我打架呢。”罗霞盯着小胖子跃跃欲试。
“回去上课去。”章九树说。
“哦……”罗霞耷拉着脑袋,拎起书包上楼了。
小胖子一脸不可置地看着章九树。“那人是罗霞?”他问。
“如果你问她的名字,是。”章九树蹲下,收拾起余下的书。
“她听你的?”小胖子诧异。
“她打不过我。”章九树站起来,将一摞书塞到小胖子怀里,“你也一样。”说完,章九树转身朝楼上走去。
小胖子抱着一摞书,独自在走廊凌乱。
章九树走进教室,将书包放在座位上,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找今天要讲的练习册。
罗霞十分不满,“喂,我亲自出手帮你,你至少说声谢谢吧?”
章九树瞥她一眼,“如果没有你碍事,我会在他碰到我之前抓住他的手,给他一个膝撞把他放倒,再蹲下身对他说一句‘这儿没监控,你自己看着办。’然后直接上楼。你觉得哪个更有效率一点?”
罗霞目瞪口呆:“你……魔鬼吧?”
“还行。”章九树低下头,接着找练习册。“还有,以后不许骂人。”
“哈?管这么宽?”罗霞不爽地说,“你家住太平洋?”
章九树终于找到了练习册,他将它放在桌上,转过头来看罗霞,“罗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故意让别人讨厌你?”
“……啊?”罗霞的表情僵住。
章九树重复道:“我是说,你为什么……”
“闭嘴。”罗霞闷闷地说,“……我听清楚了,不用你再重复一遍。”
章九树不说了,只是看着她。
罗霞定定地看着章九树的眸子,忽地叹了口气。“我这时候再否定是不是没用了?”
章九树点点头。
罗霞缓缓趴倒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隐藏了自己的表情。许久,才听见她沉闷的声音,“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好。”章九树转回去,翻开练习册开始做题。
罗霞不知何时自臂弯中抬起头,忧郁地看着章九树的侧脸,阳光将他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两半。看起来就像是,他有一半是光明,另一半是深重的黑暗。
“章九树,”她小声嘀咕着,“难怪你没朋友。”
“嗯?你说什么?”章九树转头看罗霞。
“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罗霞连忙说。
“哦。”章九树接着做题。
“……”罗霞重新趴在桌子上,发了一会呆。
“章九树大笨蛋。”她小小声说。
(六)
章九树拎起书包下楼,没见罗霞的影子。他回头往楼上看。
罗霞坐在天台,叼一根巧克力,冲他挥挥手。
章九树叹了口气,重新上楼。
入秋了,天儿凉,太阳很毒,好在有风。西风习习地吹着,撩起罗霞的披肩短发,露出她白皙的脖颈。
“在这儿呆着干嘛。”章九树的声音在罗霞背后出现。
“嗯……想跳楼了。”罗霞说。
“不像。”章九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将书包靠着水泥台放下,同罗霞一起坐在天台的边沿。罗霞朝外,章九树朝里。
“喂,章九树,给我想个名字。”罗霞咬一口巧克力,含糊不清地说。
“嗯?给谁?”章九树问。
“给我。”罗霞听到背后传来书包拉链的声音,侧头看过去,章九树在书包外兜翻找着什么。
她知道他在找什么。她从兜里掏一块巧克力出来,怼了怼章九树,“哎,别找了,我这儿呢。”
章九树愣了半晌,接过巧克力,“……你翻我书包?”他问。
“我看见你放巧克力进去了。”罗霞说。
章九树沉默一下,认真地说:“巧克力吃多了会胖的。”
“嘁,小气。”罗霞把剩下的一块也摸出来给他。“本仙女儿就是胖点儿那也是仙女儿。”
章九树撕开一块巧克力,也咬下一口,含糊不清地说:“你想改名?”
“嗯。”罗霞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
“为什么?你名字挺好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多有意境。”章九树说。
“我是孤鹭,我可不是落霞。”罗霞闭上眼,双手抓着天台边沿的水泥墙,身子轻轻向后仰。“我讨厌我爸,自己跑了就算了,还要诬陷我妈。我不想跟他姓。今天我过生日,十八岁生日,我能自己去公安局改名了。”
“……生日快乐。”章九树把手中剩的另一块巧克力又递回给她。
罗霞乐了,“这生日礼物也太没诚意了,从我手里拿的东西又拿来送给我。”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接过了巧克力。
“本来就是我的……算了。”章九树叹息一声,“我想不出好名字,你不想跟你爸姓,改个姓不就行了?”
“倒也是个法子……那改什么姓?”罗霞说。
“嗯……”章九树沉思良久,“要不咱还是改名吧。”
罗霞“扑哧”一声笑出来。“算了,不难为你个书呆子了。你说那个落霞孤鹭那句,我感觉挺好的,我把姓改成落霞的落,怎么样?”
“哪有姓落的啊……”章九树无奈地说。
“没有吗?我记着我听过啊……算了,那就换个同音字,我姓这个洛,行不?”罗霞在自己手心写字给他看。
“行。”章九树点头。
“那就这么定啦。明天我就去改名。”罗霞的声音愉悦。
风很安静地吹,像此刻安静的两人。
罗霞说:“章九树,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啊?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不讨厌我的人。”
章九树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讨厌你了?”
罗霞表情一僵,随即低下头叹一口气。“章九树,你真是个天才的氛围毁灭者。”
“事实啊,我从一开始就挺讨厌你的,蛮横,不讲理,总骂人,爱吵架。”章九树说,“但呆久了之后,也就那么回事吧。麻烦确实是麻烦,但还行,我没那么讨厌你了。”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牵挂的天空。他说:“罗霞,我没抛弃过这个世界。”
罗霞一怔。
“我打小就被别人说是个怪胎,从来跟别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去。你知道为什么吗?”章九树说。
罗霞摇头,“为什么?”
章九树说:“因为我是面瘫。”
钥匙转动,终于打开了锁。过往的种种被重新阐释。他永远平静的表情,罗霞从未见他哭过笑过。某些事情似乎因这意料外的答案得到了解释。
“我从小就这样,天生的。奇怪,我爸没有,我妈也没有,就我有。”章九树平静地讲述着。“我跟别的孩子玩不到一块去,因为我不会笑——每当我想靠近他们,他们会指着我说,那是怪物,不会笑的怪物。
“我是乖孩子,这并不冲突,因为我不仅不会笑,还不会哭。其他人总是很放心地把他们嫌麻烦的事丢给我,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乖孩子,乖孩子是可以随意欺负的。
“于是我去学散打。我告诉我爸,别人再欺负我我就打他。
“但是他说,那怎么能叫欺负呢?别人找你帮忙是信任你。”
“所以我是累赘,是班主任把我丢给你了吧?”罗霞低声说,“对不起。”
章九树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他说:“刚开始是,后来就不是了。像我之前说的,麻烦确实是麻烦,但还行,我没那么讨厌你,所以你也不是什么累赘。”
罗霞愣了一下。
“过去的就过去了。总之,也不是没有好处,不用受人际关系的困扰,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挺好。”
“……嗯。”罗霞沉默着。
“我是想说,我这样子了,多惨,也没放弃过。”章九树看向罗霞,“因为我是自由的,你也是,罗霞。”
楼下的香樟树晃动着,落了一片叶子,悠悠地飘着。像每一片落叶一样,它在风中打着旋,欢快地舞蹈。
罗霞转头,对上章九树的目光。
她忽然笑了。释然的、开心的笑,这笑容格外特别,是与以往都不同的、从未出现过的笑。
“嗯。”她轻轻点头,“我不会再放弃了。”
“行,那明天我去买两套五三给你补个生日礼物。”章九树说。
罗霞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既然你都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了,……”章九树欲言又止。
“我什么时候下定这样的决心了啊!!!!”罗霞恼怒,“混蛋!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啊啊啊!!!!!!!”
(七)
“锵锵!看!”罗霞把一张白色卡片举到章九树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章九树颇为无奈,“我做题呢……”他拿过白色卡片,将它放的离双眼远一些,不至于让自己看不清。
那是一张身份证。姓名洛霞,性别女,年龄十八。
“你真的去改了啊。”章九树把身份证递还给罗霞——不,不能叫罗霞,该叫洛霞了。
洛霞笑嘻嘻的,“对啊,上周体育课翘课去改的。”
“……”章九树点头,“挺好的,这名字好听,还有意蕴。”
洛霞说:“其实,我觉得你的名字也挺有意蕴的。”
“有吗?”章九树说,“我觉得挺普通的,我爸说,这是期盼我未来有所建树。”
洛霞说:“那为什么不叫章建树?”
章九树沉思了一下,“可能,大概,也许,是想让我有九个建树吧。”
洛霞“扑哧”一下乐了。“反正我觉得挺好的。”
她双手托腮,看着章九树,笑眯眯地说:“多好啊,因为你是九树啊。”
“是吗?”章九树瞥了她一眼,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两本五三塞给她。
洛霞咬牙切齿,“章九树,你玩真的?”
“挺贵呢,好几十一本。”章九树说。
洛霞幽怨地盯着他,“章九树,你真不是人。”
章九树打开五三的封皮,上面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我开玩笑的,这是我去年买的,早做完了。”章九树说。
清晨的阳光映在少年的脸上,这次是光明更多一点。章九树面色依旧不变,但眸子中似乎藏着笑意。
后记:
心血来潮写了这样一个短篇,但写得很痛快,感觉写出了自己想要的故事,二人的相互救赎。
这世界是存在光的。即使失去全部,有时人与人之间是孤岛;但一座孤岛漂久了,说不定会遇见另一座,会发现孤岛上可以不止有荒芜,还会有城镇,有花草,还有灯塔,发着光;离得近了,一座孤岛可以照亮另一座。
我想要表现的便是这样一个故事。虽然文笔尚有欠缺,情节安排很粗糙,但这是我真正想去写的故事。
我同样希望,我用文字描绘的这座灯塔,可以更多地照亮别人一点。
“对了,我把房子卖了。”洛霞说。
“……???????”章九树瞪大双眼看着她。
“反正没剩啥了,家具都让我舅舅搬空了。我把房子卖了,自己出去租个出租屋去,省的他隔三差五找我要房产证。”洛霞倒是挺风轻云淡的。
“呃……”章九树倒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有些失语,沉默了一会问了一句:“那你找到房子租了吗?”
“没呢。”洛霞笑嘻嘻的,“今晚去你家住行不?”
章九树下意识连连摇头,“不不是,我家也没空房间给你啊?”
“哎呀开个玩笑,真是的。”洛霞噘嘴,似乎是不满章九树的下意识反应。“我这几天先出去住宾馆呗,那也没办法。”
“……”章九树犹豫了一会,“在我家住你是别想了,不过你可以来我家蹭饭。”
“真的?”洛霞双眼一亮。
“嗯。”章九树点头,“我就说你是我朋友,我爸妈巴不得我找个朋友呢。”
“哦~”洛霞笑起来,双眼弯弯像月牙。“所以,我是你朋友了?”
“……嗯。”章九树扭过头去,耳根好像有些泛红。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