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将一片惨白投在细川真仪脸上,硬生生将她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脖颈因为枕着那个硬邦邦的背包酸痛僵硬,像落枕了一样别扭。身上那件的旧卫衣几乎没带来什么暖意,反而吸饱了一夜的凉气变得潮乎乎的,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真仪皱着眉,不情愿地坐起身,用力揉着发酸的后颈。
“唔…哈啊啊~~冷、冷、冷死本大人了!”
伊果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飞了出来,小手使劲揉着惺忪的睡眼,翅膀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
“小真真!你这什么破地方!是冰窖吗?你想把尊贵无比肉的本大人冻成速冻饺子吗?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娇嫩欲滴的翅膀!一晚上都快结霜了!”
她不满地扑扇着翅膀,溅起一些闪着金光的尘埃,在清冷的晨光中无力地飞舞了几下。
“你要舒服,自己去找房子住。”
真仪掀开那件潮乎乎的卫衣,一股凉意立刻钻进她单薄的背心。
“你就这么看着可爱的本大人挨冻么?真是没血没泪的家伙!”
“咋子莫冻死你迈。”
真仪嘟囔着,拖着步子走向那个狭小的厨房。
拧开水龙头,管道先是发出一阵呜咽,然后才猛地喷出一股水流。
她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冷的触感刺透皮肤,让她清醒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仪拿起洗手台上那支快挤扁了的牙膏,费力地捏着尾部,折腾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小点,开始刷牙。
漱口杯是塑料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略喇嘴唇。
刷完牙,胃里空荡荡的感觉更加明显。
真仪沉默地打开壁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昨天穿的那套灰扑扑的运动服和另外两件同样旧巴巴的衣服。
她盯着那点可怜的衣物看了几秒,伸出手拿出那套运动服,默默地开始往身上套。
伊果像只金色的小蜜蜂一样嗡嗡地飞过来,绕着她转圈:
“喂喂!小真真!昨天跟你说几遍了!耳朵打蚊子去了?你就真穿这个去那个……那个到处都是大小姐的学校?你不怕被人家笑死哦?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真仪没好气地拍开伊果。
她把运动服拉链一口气拉到顶,拉链头有点涩,卡了一下才勉强拉上去。
“他要笑就笑迈,管求他的……又少不了一块肉。能咋子。”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真仪的肚子在这时提出了严正抗议。
“咕噜——”
真仪下意识地想要忽略掉那种空腹带来的焦躁感,她把那叠皱巴巴的入学材料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胡乱塞回了文件夹里。
推开那扇“嘎吱”乱响的深绿色铁门,真仪站在四楼走廊上。
初春的清晨微凉,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楼下是中庭,几个早起的老人正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慢吞吞地拖着哐当作响的买菜小车走过。
真仪愣了几秒,眼神有些放空。
昨天傍晚是怎么在一片混乱和陌生中找到这里的?
她只能凭着一点靠不住的方向感摸索着走下楼梯。
伊果在她耳边喋喋不休,金色的发丝偶尔扫过她的脸颊,一阵微痒:
“哎呀,饿死本大人了……前胸贴后背了!小真真,今天早上我们到底吃什么好吃的?有没有堆满奶油的蛋糕?或者热乎乎的松饼?再不然刚出炉的咖喱面包也行啊!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真仪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低吼了一句:
“有锤儿好吃的……你切嚯西北风嘛。饱嘞很。”
“又凶我又凶我!”
真仪走出团地大门,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爬上一道高高的堤坝。
坝顶的风更大了一些,吹得她头发乱飞。
爬上坝顶,仿佛一步跨过了一条无形的界线,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宽阔笔直,铺着崭新黑色沥青的马路,像一条光洁的黑色缎带向远处延伸。
马路对面,林立着的玻璃幕墙大厦在清晨的斜射阳光下反射着冷冽而耀眼的光芒,有些刺眼。
楼宇之间巨大的广告牌格外醒目,色彩鲜艳夺目:
最新款的索尼CD随身听闪耀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广告词宣称着“极致音质,如临现场”;
旁边松下的超薄电视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绚丽的自然风光纪录片,飞流直下的瀑布仿佛水珠都要溅出来;
更远处巨大的海报上,偶像团体的女孩们穿着打歌服,笑容灿烂地宣传着即将到来的演唱会……
一切都秩序井然,充满了未来感。与她刚刚离开的那个弥漫着生活艰辛气味的团地截然不同。
真仪站在堤坝顶端的路口有些目眩,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哇!小真真!快看那边!那栋楼好高!玻璃亮晶晶的!像镜子一样!里面一定很好玩!”
伊果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小翅膀扇得飞快。
“不对不对!笨蛋!看错了!是那边那边!那个招牌!五颜六色的!还会转来转去的!那个肯定更好玩!”
还没等真仪反应过来,她又立刻被另一个更花哨的招牌吸引了过去,毫无章法地胡乱指挥着,完全凭着一时兴起。
“……你莫开腔了!吵嘞我脑壳痛!”
真仪的神经被伊果尖细的声音拉扯着,一下子绷紧到了极限。
“诶?怎么这样!本大人难得好心给你导航一下,指条明路的说!”
真仪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软塌塌的纸条,手指用力地把它抻平。那上面有她自己昨天凭着模糊印象用铅笔歪歪扭扭记下的所谓“路线图”。
可图纸上那寥寥几笔抽象的线条和圆圈,跟纵横交错,车流不息的宽阔马路,以及眼前这座让她晕头转向的环形人行天桥一比,根本完全对不上号。
真仪拿着纸条,一会儿看看纸,一会儿看看前方错综复杂的岔道,眉头快要拧成了一个结。
她埋下头,试图跟着身边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流走,想借此找到一点方向感。但耳边只有伊果毫无帮助的干扰——
“这边啦!听我的!这个路口右拐!绝对没错!本大人的直觉从来没出过错!”
伊果飞在她左耳边,信誓旦旦地指着右侧路口。
“不对!你个笨蛋!直觉顶个屁用!是那边那个亮着绿灯的路口!左拐!左拐啦!那边有个大屏幕,肯定是对的!”
还没等真仪往右看,伊果又“嗖”地一下飞到她右耳边,小手指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晓得了!你莫吵了!闭嘴行不行!”
真仪被她搅得心烦意乱,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根本没法思考。
她不断地走错,在路口迟疑地停下,发现不对又狼狈地折返,引来路人疑惑的目光。
最后她在一个环形人行天桥上彻底迷失了方向,迷迷糊糊地来回走了整整两遍。
伊果还在她耳边吵吵嚷嚷,一会儿指着左边喊“肯定是这边!本大人闻到好吃的味道了!”,一会儿又扑到右边尖叫“不对不对!是那边!那个大楼顶上有个金色的球!好好玩!我们去看看!”
“莫吵了!”
真仪被她搅得头昏脑胀,火气蹭蹭往上冒。她猛地停下脚步,冲着空中那个金光闪闪的小不点就吼。
“指的啥子破路!越走越不对!”
“凶什么凶嘛!”
伊果叉着腰,毫不示弱地飞到她眼前。
“明明是你不信本大人!跟着本大人走早就到了!还能顺便买个早饭!”
“买你仙人!”
真仪彻底失去了耐心,她不能再被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牵着鼻子走了。
她不再理会伊果在她耳边毫无价值的“导航”,独自趴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探出身子,盯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看了好久,才终于勉强对比着远处一个像是学校钟楼的轮廓,确认了正确的下行阶梯。
“喂!小真真!你去哪儿?!等等本大人啊!”
伊果见她居然真的不理自己,自顾自地往下走,急忙追上去,小翅膀扇得飞快。
“那边不对,听我的!这边!这边啦!”
真仪头也没回,只是加快了脚步,混入桥下的人流中。
她受够了。
这个吵吵闹闹只会添乱的家伙,爱去哪儿去哪儿吧。说不定等她办完事,这家伙自己就没心没肺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又钻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