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川真仪的拳头停在了半空,距离安藤淑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剩下不到半指的距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从侧面伸了过来,稳稳地扣住了真仪的手腕。
“喂喂,我说这边的乡下妹,差不多得了吧?”
真仪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并没有感觉到多大的力量。
这只手出现得太诡异了,就像是从空气里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且卡点卡得精准无比——正好卡在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那个瞬间。
真仪猛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嚣张晃动着的栗色双马尾。
和周围那些穿着规规矩矩,恨不得把扣子扣到下巴底下的“大小姐”们完全不同。这个女生简直就是这所学校里的异端。
她的校服裙子短得惊人,那是明显被人为改短过的,堪堪遮住大腿根部,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脚上踩着一双松垮垮的白色泡泡袜,领结被她扯得歪歪扭扭,挂在脖子上像是个装饰品。
此刻这个看起来就像是应该出现在闹市街头而不是贵族女校门口的“辣妹”,正歪着脑袋,嘴里嚼着口香糖,似笑非笑地看着真仪。
“大清早的就在这儿搞这种热血格斗漫的剧情,额可是会很难办的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吹了个粉红色的泡泡。
波。
泡泡破了。
真仪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又是这身皮。
又是这种让人看不顺眼的制服。
真仪的视线往下移,落在了这个双马尾女生的左臂上。
那里也戴着一个袖章,虽然颜色不一样——是那种鲜艳的明黄色,但上面同样绣着那些弯弯绕绕的金线字。
【学生会·书记】
又是那种当官的。
真仪心里的火气非但没消,反而像是被浇了一瓢油,窜得更高了。
刚才那个戴眼镜的婆娘也是戴个袖章就要这要那,现在这个花里胡哨的又是来拉偏架的?
“松开。”
真仪抽动了一下手臂。
纹丝不动。
这有点不对劲。真仪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又饿又累,但她那身怪力也不是摆设。这个看起来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辣妹手劲居然这么大?
不。仔细一想,似乎不是手劲的问题。
真仪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是顺着她的骨骼和筋络制住她的力道的。这是一种巧劲,一种高明的擒拿手法。
“哎呀,脾气还挺暴躁。”
双马尾女生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额叫高司杏子。姑且算是这学校学生会的一员吧。我说,能不能给额个面子,先把这只丧家犬放下来?”
她指了指还被真仪掐着脖子按在树上的安藤淑子。安藤已经快要翻白眼了,双手无力地抓挠着真仪的手臂。
“我要是不放喃?”
真仪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不放?不放的话额可是会很困扰的。毕竟这家伙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是额们学生会的狗。狗咬人固然不对,但你要是把狗打死了,主人也是要出来说两句的吧?”
“她是狗,那你也是狗?”
周围原本稍微缓过神来的学生们再次心惊肉跳了起来。
那是谁?那是传说中比会长还要难搞,性格恶劣、背景深厚的“魔女书记”!
这个乡下转校生是不是疯了?居然敢当面和她顶嘴?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杏子并没有生气。她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花枝乱颤。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这张嘴额喜欢。比那些只会说‘是,姐姐大人’的复读机强多了。”
杏子笑够了,脸上的笑容突然收敛了起来。
“不过呢,现在这场面确实有点难看。你看——”
杏子扬了扬下巴,真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周围那些原本被吓傻了的监察委员们,此刻见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高司书记!快制裁她!”
“这家伙是暴徒!是疯子!她差点杀了委员长!”
“绝对不能放过她!要把她送去安保部!”
恶毒的言语像是苍蝇一样嗡嗡乱叫。刚才还趴在地上装死的几个人,现在爬起来叫得最欢,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刚才被吓得尿裤子的不是她们一样。
“你看,”
杏子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群众的呼声很高啊。大家都说你是坏人诶。”
真仪咬紧了牙关。
那种被所有人排斥,被当成垃圾一样指指点点的感觉又回来了。
就像在码头上,那些人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她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就像在少年院里,管教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废料。
解释有用吗?
谁会听一个穿着破烂,满身汗臭的人解释?
真仪的手指再次收紧起来,安藤淑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呜咽。
既然都是敌人,那就干脆全部打倒好了。
就在真仪眼中的凶光越来越盛,准备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的时候——
“不过嘛——”
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杏子突然往前凑了一步,这一下凑得很近。
“额这个人呢,有个坏毛病。”
杏子压低了声音说道。
“额最讨厌听那群只会跟风的杂鱼瞎嚷嚷。她们越是说你是坏人,额就越觉得……”
她顿了顿,突然对着真仪俏皮地眨了一下左眼。
“……越觉得你这家伙,对额的胃口呢。”
真仪愣住了。
那股已经涌到喉咙口的暴戾之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眼神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她看着眼前这张笑得不正经的脸。
那双眼睛里没有鄙视,没有恐惧,也没有那种让人作呕的怜悯。
“喂,松手吧。”
杏子再次开口,这次不再是轻浮的调侃。
“把你手里那个快断气的家伙放下来。只要你放手,额保证至少在这个校门口,没人敢再动你一根手指头。额高司杏子说话向来算数。”
真仪盯着她的眼睛。
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很危险。
但也告诉她,这个女人没有撒谎。
真仪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咳咳!咳咳咳咳——!”
失去支撑的安藤淑子像一滩烂泥一样滑落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她那张原本威严冷艳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哎呀哎呀,真是难看啊,委员长大人。”
杏子连看都没看地上的安藤一眼,只是松开了扣住真仪的手,极其自然地在真仪那件脏兮兮的运动服上拍了拍。
“好了,现在场面控制住了。来吧,自我介绍一下?”
杏子双手抱胸,歪向一边。
“你是哪个山头下来的?叫什么?来这儿是寻仇的还是踢馆的?”
周围的学生们都竖起了耳朵。
真仪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那种被人用巧劲扣住的不适感还没完全消退。虽然还是觉得这女人也是个麻烦,但至少……她给了个台阶。
“细川真仪。”
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再加上刚才那一通剧烈运动,她的嗓子哑得厉害。那股浓重的口音也就更含糊了,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嚼着石头说话。
“西卡瓦……什么?”
杏子愣了一下。
“西卡瓦……马吉?噗——”
杏子没忍住,又大笑起来。
“马吉?你是说‘认真的吗’的那个‘真’?开玩笑的吧?你这是艺名吗?哪有人叫这种名字的啊!哈哈哈哈!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骗人的’啊?哎哟不行了,额肚子疼……”
真仪的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真仪!仪表的仪!”
“好好好,真仪,真仪。”
杏子摆摆手,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
“那西卡瓦同学,你来这儿到底是干嘛的?别告诉额你真是来送货的,咱们学校不收暴力拆迁队。”
虽然这家伙嘴欠的路数跟伊果如出一辙,但是言语之间至少有真仪回旋的余地。
真仪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给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女人也来一拳的冲动。
“读书。”
真仪转过身,从地上捡起那个已经沾满了灰尘的背包,拍了拍背包上的灰。
“我是转校生。来报到。”
“哈?”
这下轮到杏子傻眼了。
她瞪大了眼睛,像看外星人一样上下打量着真仪。
看看那一头乱糟糟的长发,看看那件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的运动服,再看看地上那个比垃圾袋好不了多少的背包。
“你说……你是这里的学生?”
杏子指了指身后那金碧辉煌的校门,又指了指真仪。
“额说姐妹,你这个笑话比你的名字还好笑。虽然额很欣赏你的幽默感,但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哦。”
“我有纸,不信你看。”
真仪把那个稍稍有些变形的文件夹递给杏子,杏子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翻开。
当她看到那张“特别转入许可书”以及上面那个鲜红的印戳时,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嚯……”
她吹了声口哨。
“还真是啊。”
她快速地扫视了一遍,随手在指尖转了个圈,啪地一声合在掌心。
“行吧,额信了。”
她把文件夹扔回给真仪。
“高司书记!你不能相信她!”
地上的安藤淑子终于缓过气来了。她在两个跟班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发散乱,死死地盯着真仪。
“这女人是个疯子!她刚才差点杀了我!这种暴力狂怎么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那文件肯定是伪造的!偷来的!”
安藤淑子歇斯底里地尖叫着。
“必须把她抓起来!她刚才公然侮辱风纪委员会,这是对学校秩序的挑衅!高司杏子,作为学生会的一员,你现在的职责应该是立刻制服她,而不是在这里跟她嘻嘻哈哈!”
周围的风纪委员们也跟着起哄。
“就是!把她赶出去!”
“太可怕了,这种人要是进了学校,我们还怎么上课?”
“我有亲戚在安保部,我现在就打电话!”
场面眼看又要失控。
真仪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
果然。
这就是个狼窝。
“吵死了,你们都把嘴闭上!”
杏子掏了掏耳朵,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看着安藤淑子。
“我说安藤啊,你是不是被掐傻了?脑子缺氧了还是怎么样?”
她慢悠悠地走到安藤面前。
“伪造?偷来的?”
杏子冷笑一声,伸手指了指真仪手里的文件夹。
“你当上面的章是萝卜刻的,还是你觉得教务处那帮老头全是瞎子?这么大个活人转学过来,白纸黑字的查不到吗?你只要打个内线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可是……可是她……”
安藤被怼得语塞,脸涨得通红。
“再说了。”
杏子突然往前一步逼近安藤,声音压得更低了。
“安藤淑子,你也知道这是校门口啊?十几个训练有素的好姑娘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转校生,结果呢?”
杏子轻蔑的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鼻青脸肿的“精英”们。
“被人家一个人,像切菜一样全给放倒了。连你这个柔道冠军都被人家像挂腊肠一样挂在树上。”
“你……”
安藤的脸变得惨白,那是被戳中痛处的羞愤。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或者是报了警闹大了……”
杏子轻轻戳了戳安藤那红肿的脖子。安藤痛得一哆嗦,却不敢躲。
“你觉得,丢人的是她?还是我们学生会?还是那个把你提拔上来的那家伙?”
杏子眯起眼睛。
“你猜那个人是会先开除这个转校生呢?还是先把你这个无能的委员长给撤了,顺便让你在这个学校……嗯,消失?”
安藤淑子太清楚那位大人的脾气了。那是绝对的完美主义者,最容不得的就是“无能”和“丑闻”。
如果今天这事真的闹大……
“那、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安藤咬着牙,闷闷地说。
“怎么可能算了?我说你也别太急躁了。额可是学生会书记啊,维护秩序额也是有责任的嘛。这事儿交给额处理。这种野马得慢慢驯,硬来是不行的。”
杏子凑到安藤耳边。
“放心,额会把她带走好好‘审问’一下。要是真有什么问题,额第一个弄死她。你现在带着你的人,赶紧去医务室看看伤,顺便把这儿收拾干净。别让外人看笑话。懂?”
安藤淑子死死地盯着杏子。
她不信任这个女人。从来就不信任。
但现在的形势比人强。她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如果继续闹下去,只会更难看。
“……好。”
安藤挤出一个字,勉强算是松口了。
“但这事没完。我会向会长如实报告的。”
“请便~慢走不送啊!”
安藤淑子在监察部员们的搀扶下灰溜溜的退到了一边,围观的人群们也识趣地纷纷散开了,校园里又恢复了寻常的气氛。
“好啦,接下来……”
杏子耸耸肩,然后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翻盖手机,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小望吗?嗯嗯,是额,杏姐。哎呀,校门口这边稍微出了点小状况呢……对对对,麻烦你带几个人过来收拾一下。顺便跟门卫大叔打个招呼,让他嘴巴严一点,别什么都往外说。嗯?额?额有点事,先撤了。谢啦~回头请你吃可丽饼……”
挂断电话,杏子啪地合上手机,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真仪。
“喂,西卡瓦同学。”
她勾了勾手指。
“跟额走。”
“去哪?”
真仪警惕地看着她。
“去哪?还能去哪?当然是找个能说话的地方啊。”
杏子随手把那几缕被风吹乱的刘海拨到脑后,另一只手熟络地搭上了真仪的肩膀。
“这会儿去教务处也是白搭,那帮老头子这会儿正开教研会呢。”
杏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推着真仪往校园深处走。
“你要是现在去敲门,那可没人有空搭理你这个问题儿童。搞不好还会被那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秘书给轰出来。所以嘛——”
她侧过脸,冲着真仪眨了眨眼。
“先去额的地盘坐坐。怎么说额也是个书记,招待个转校生喝杯茶的权力还是有的。走啦走啦,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
真仪浑身僵硬,她很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
在她的世界里,被人搭肩膀通常意味着下一秒就要开始摔跤或者是被勒脖子。她下意识地想要抖落那只手,但杏子的手虽然看起来纤细,搭在肩上的力道却意外地稳,像个牛皮糖一样黏在手上甩不掉。
而且……
真仪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
脏兮兮的运动服,满是灰尘的旧鞋。而被杏子搂着走在校园那铺着整齐地砖的大道上,周围那些穿着精致制服的大小姐们投来的目光简直就像是一根根针。
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掩嘴轻笑,还有的依然带着惊恐。
“那是谁啊?怎么杏子大人和那种野蛮人走在一起?”
“嘘……没看见刚才那架势吗?别惹事……”
真仪觉得背上像是长了刺,难受得要命。她只能硬着头皮,被这个自来熟的双马尾拖着往前走。
穿过那条漫长的坡道,绕过那个看起来像是教堂一样的钟楼,眼前的景色变得更加让人窒息。
这里真的是学校吗?
真仪看着眼前这座被精心修剪的灌木丛包围的独立建筑。这是一栋白色的欧式小洋楼,有着圆形的穹顶和巨大的落地窗,门口还有一个喷泉,里面的大理石天使雕像正抱着水瓶往外吐水。
“到了。”
杏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磁卡,在门口的感应器上“滴”了一下。
厚重的玻璃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一股带着高级香氛味的冷气扑面而来,吹散了真仪身上的燥热感。
“进来啊,发什么愣?”
杏子那双厚底松糕鞋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
真仪犹豫了一下,把脚在那块看起来就很贵的地毯上蹭了蹭,把鞋底的灰蹭掉点也好。做完这些,真仪才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
里面更加夸张。
挑高的大堂,水晶吊灯,还有墙上挂着的那些真仪看不懂的油画。几个穿着制服的学生正抱着文件匆匆走过,看到杏子都立刻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鞠躬:
“高司书记好!”
“嗯,幸苦啦~”
杏子随意地挥挥手,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向走廊深处的一扇双开木门。门口的木牌上是几个描金的字样:【书记办公室】。
杏子推开门。
“随便坐,别客气。”
真仪站在门口,看着这间所谓的“办公室”,彻底傻眼了。
这哪里是办公室?
就算是镇长那个专门用来接待县里来的大人物的会客室,跟这儿比起来也像是猪圈。
地上铺着厚厚的酒红色羊毛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一脚踩进了云里。房间正中央摆着一组看起来就死贵的黑色真皮沙发,旁边是一个巨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墙边立着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精装书和各种奖杯。落地窗边还摆着一台那种老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留声机,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吧台。
“坐啊,傻站着干嘛?怕把你屁股坐坏了?”
杏子把自己那个挂满了玩偶的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了进去,两条长腿极其豪迈地翘在前面的茶几上。
真仪站在地毯边缘,感觉自己那双旧运动鞋简直就是在犯罪。
她看了看那真皮沙发,又看了看自己满是灰尘的裤子。
“我……站着就好。”
“啧。”
杏子不耐烦地咋了一声。
“让你坐你就坐,哪那么多废话。这是额的房间,额说能坐就能坐。再说了,那沙发就是拿来坐的,弄脏了让清洁工擦就是了。快点!”
真仪被她这一吼也不敢再矫情。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沙发边,只敢坐了半个屁股,把包抱在怀里,生怕碰到哪里。
软。
太软了。
屁股刚一沾上去,整个人就陷了下去。这种舒适感对于昨晚睡在硬纸板旁边的真仪来说,简直是太有负罪感了。
“要喝点什么?红茶?咖啡?还是……可乐?”
杏子从茶几下面摸出一个遥控器按了一下,吧台那边的柜门自动打开了。
“水……白水就行。”
“切,真无聊,还以为你会更有种的呢。”
杏子撇撇嘴,起身从旁边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依云水随手扔给真仪,自己则拿了一罐可乐,“噗呲”一声拉开拉环。
“咕咚咕咚……啊~”
杏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把空罐子往桌上一顿。
那双眼睛瞬间锁定了真仪。
“好了,闲话少说。”
杏子向前倾了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看着真仪。
“你也该交代交代了吧?西卡瓦同学。”
真仪手里紧紧攥着那瓶还在冒冷气的矿泉水,眼睛瞟着不远处办公桌上的那台电子钟。
“交代啥子?”
“装傻?”
杏子挑了挑眉,指指真仪怀里的那个文件夹。
“就凭那一张纸,你觉得就能解释刚才那些事情?”
杏子眯起眼睛。
“那可不是一般体育生能练出来的。那是杀人才用吧?”
真仪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水瓶。
“她先动的手。”
“哈!这是小学生吵架吗?‘老师,是她先动手的!’?”
杏子冷笑一声。
“额不管是谁先动的手,那都不重要了。额虽然喜欢看乐子,但额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既然额刚才把你保下来了,那额就得对这事儿负责。”
她伸出手,摊在真仪面前。
“拿来。”
“啥?”
“文件。除了那张‘特别转入许可书’之外的所有文件。你是转校生,肯定还有档案袋吧?学籍证明、健康诊断书、以前学校的推荐信……统统拿出来。额要验验货。”
真仪抱紧了怀里的文件夹。
“那是给老师看的。”
“哈?那些老头子看完了也是扔进档案室吃灰,额现在看了,才能决定能不能让你在这个学校活下去。”
杏子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
“快点。别逼额动手抢。你也知道,虽然额打架可能不如你那么野,但真要动起手来,在这间屋子里吃亏的肯定是你。”
真仪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杏子那副“不给看就没完”的无赖表情。
她叹了口气。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眼前这个双马尾似乎是唯一一个愿意跟她“讲道理”(虽然是歪理)的人。
真仪慢吞吞地拉开背包拉链,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拿了出来,拍在杏子手里。
“给嘛,看嘛。”
杏子哼了一声,一把抓过档案袋,麻利地解开上面的绕绳。
“让额瞧瞧什么东西硬要掖着不给额看……”
她把里面的文件一股脑倒在茶几上。
第一份是《个人基本情况登记表》。
杏子的视线快速扫过上面的信息。
姓名:细川真仪。
出生日期:昭和59年……嗯,15岁。
籍贯:长崎县南松浦郡玉之浦町立谷乡……嚯,还真是个听都没听说过的乡下地方。
然后,她的视线停在了“家庭成员”那一栏。
父亲栏:空。
母亲栏:空。
只有在下面的“紧急联系人”那一栏,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名字:
【细川美江(祖母)】
杏子皱了皱眉,抬头看向真仪。
“喂,这一栏是怎么回事?你是忘了写,还是为了省墨水?”
她指着父母那一栏。
真仪正拧开水瓶盖喝水,听到这话,动作连停都没停。
“莫得。”
“莫得是什么意思?”
真仪放下水瓶,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不晓得。从来没见过。大概是死了,或者是跑了。反正就是莫得。”
杏子愣了一下。
她见过不少家庭不幸的人。在这个豪门云集的学校里,私生女、父母离异、家庭暴力的事儿多了去了。就连那位高高在上的会长大人,家里那点破事儿也是一团乱麻。
但像真仪这样,把“没有父母”说得跟“下雨天没带雨伞”一样轻松自然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种事情……也是能这么心平气和说出来的吗?”
杏子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那能咋子嘛?”
真仪奇怪地白了她一眼。
“莫得就是莫得。哭也不得变出来。既然没见过,那就跟没得一样。有啥子好说的。”
这逻辑……简直无懈可击。
杏子被噎了一下,竟然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行吧,你是个狠人。”
杏子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那这个细川美江……是你奶奶?”
“嗯。”
“既然是你奶奶,那为什么不写在直系亲属里,而是写在紧急联系人?而且……”
杏子的手指在那个“细川”的姓氏上点了点。
“既然你不知道你爸妈是谁,那你为什么姓细川?你爷爷是入赘的?”
这确实是个疑点。在日本的户籍制度里这种情况虽然有,但通常会标注得很清楚。
真仪觉得这个城里的大小姐真是脑壳有包,问题多得像查户口的警察。
“捡来的。”
她简单粗暴地甩出三个字。
“哈?”
“我是捡来的。奶奶在海边捡到的。没得血缘关系。原本没得名字,后来要上学了,派出所的人说没得名字不行,就跟到奶奶姓了细川。这有啥子好奇怪的?”
杏子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捡来的。
这个词在这个年代,在这个现代化的大都市里,听起来就像是上个世纪的都市传说。
“这么说你是……桃太郎吗?”
这可让杏子伤脑筋了。
“从山上飘下来的?那你也是从桃子里蹦出来的了?”
“我不晓得啥子鸡儿桃太老。反正奶奶就是这么说的。”
真仪一脸“你爱信不信”的表情,又拿起水瓶喝了一口。
杏子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漠的少女,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家伙……活得到底有多粗糙啊?
没有父母,没有血缘,连名字都是为了上学才随便起的。就像是一株石头缝里的野草,没人在意,就这么野蛮生长着,居然也长成了这么一副让人害怕的模样。
“算了,这种身世设定太老套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杏子撇撇嘴,把那张登记表扔到一边,拿起了下面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个密封的信封,上面盖着一个蓝色的印章。
【法务省矫正局·佐世保少年支援中心】
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杏子刚才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瞬间消失了。
她猛地抬起头。
“喂,西卡瓦……这是什么?”
真仪正盯着茶几上的果盘发呆。
“啥子?”
“这个!”
杏子把那个信封举起来,在真仪面前晃着。
“少年支援中心?你……你去过那种地方?!”
虽然刚才在校门口,杏子也听到有人嘲讽过真仪像是从少管所出来的,但那毕竟是骂人的话。没想到在这个全是温室花朵的贵族女校里,突然冒出一个蹲过大牢的“前科犯”?
“哦,那个啊。”
真仪看了一眼那个信封。
“去过。在那里面待了一年。”
“待了一年?!你把那儿当夏令营啊!”
杏子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不管啦,额先来给你把把关再说!”
也不管什么隐私不隐私了,杏子直接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份《出院鉴定书》和《少年保护处分记录》。
杏子的目光贪婪地在那几页纸上扫过。
【处分原因:伤害罪(重伤)】
【事件概要:平成9年11月,于佐贺县某中学内,被处分人细川真仪因纠纷与三名同级生发生冲突……】
【受害者A:肋骨三处骨折,肺部挫伤。】
【受害者B:右臂粉碎性骨折,轻微脑震荡。】
【受害者C:脾脏破裂(已切除),下颌骨骨折。】
这……这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吗?
肋骨骨折就算了,粉碎性骨折?脾脏破裂?
这得是多大的力气?这得是多狠的手段?
而且是一打三?
杏子看着那些冷冰冰的医学名词,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画面:
在某个昏暗的校园角落,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像是一台无情的杀戮机器,把三个同龄人打得血肉横飞,骨断筋折。
文件最后还有一行备注:
【被处分人细川真仪在事件过程中仅受轻微擦伤,且表现出极度的冷静与无悔过之意。】
“嘶……”
杏子感觉手里的纸变得烫手起来,她再次看向真仪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刚才她只是觉得真仪是个有点蛮力的野丫头,那现在,她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喂……西卡瓦。”
杏子咽了口口水。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
“嗯。”
真仪无聊地抠了抠手指甲。
“你……把人的……‘那里’打爆了?把人的手打碎了?”
“嗯。”
“为什么?!”
杏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凑到真仪面前。
“你是道上的杀手吗?还是双花大红棍?普通人打架顶多也就是扯头发扇耳光吧!你这是奔着把人废了去的啊!”
“他们先动的手。”
真仪还是那句话。
“那个男的,把我堵在厕所门口,想扒我衣服。另外两个按着我的手。他们手里还有刀子。”
杏子愣住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们的手折了。那个拿刀的,我想让他把刀吃了,他不吃,我就帮了他一把,结果就把下巴弄脱臼了。那个想扒衣服的,我踹了一脚,谁晓得他那么不经踹。”
真仪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随手丢掉了几条烂鱼一样轻松。
“他们想弄死我,我就只能先弄死他们。”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那个少女眼底深处的荒芜让杏子不寒而栗。长期生活在弱肉强食,没有任何规则保护的环境下才能锻炼出这种只为生存的兽性。
在这个光鲜亮丽的碧海市,在这所充满虚伪礼仪的女校里,这种兽性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的……
“……极品。”
过了好半天,杏子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她重新跌坐回沙发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你可真是个极品啊……西卡瓦。”
杏子把那份处分记录重新封上,塞回档案袋里。
“不过,额还有一个问题。”
杏子拿起最后一份文件——一张盖着蓝州集团的黑色抚子纹私戳的信纸,上面写着【特别推荐函】。
“这上面写的推荐人……”
杏子指着那个名字。
“河源肇。”
她皱着眉,在脑海里搜索着这个名字。
作为学生会书记,她对蓝州集团内部的高层名单简直是倒背如流。更别提她母亲还是人事部长,家里那点关系网她门儿清。
但是,“河源”这个姓氏……
“额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集团董事会里没这个人,学校理事会里也没这个人。甚至连跟蓝州有点关系的政客里也没这号人。”
杏子狐疑地看着真仪。
“这人是谁?你亲戚?还是你那个死鬼老爹的旧识?”
真仪摇摇头。
“不晓得。没见过。”
“哈?你没见过?那他为什么花大价钱把你送进这有钱都不一定能进的学校?”
杏子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玄幻了。
“不知道。”
真仪老实地回答。
“那天我在里面做活路,那个秃头教务长突然就把我喊出去给了我这个信封,说有人保我出去了。还给了我这边的地址,信里就写着这个名字。”
“就这?”
“就这。”
杏子盯着真仪的脸看了半天,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
这张脸除了呆滞和冷漠,什么都没有。
“河源肇……河源……”
杏子用手指敲着桌面,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
“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好像在哪听过,又好像没有……”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这种幽灵一样的人物,查也查不到。不过既然能把你弄进来,肯定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是哪个神秘大佬看上你的……嗯,身手了?”
杏子打量了一下真仪那瘦削但意外挺有线条的身材,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太健康的联想,赶紧摇了摇头。
“那你呢?你对这边就一无所知?”
杏子换了个话题。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学校。”
“废话,这不是学校还是哪!额是问你知道这学校背后是谁吗?你知道蓝州集团吗?”
真仪眨了眨眼,一脸迷茫。
“蓝州……集团?”
蓝州……蓝色的……
突然,她灵光一闪。
“哦!晓得了,是那个做肥皂的!”
“……哈?”
杏子正准备喝口可乐润润嗓子,听到这话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咳咳咳!什、什么?肥皂?”
“对头!”
真仪一脸笃定,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终于答对了一题。
“超市里卖的那个洗衣服的肥皂包装纸上就写着‘蓝浪’什么的。洗衣服老掉色,但是沫子挺多。就是那个吧?”
杏子的表情凝固了。
“你……你以为,这栋楼,这所学校,还有外面那一整座城市……都是一个卖肥皂的盖的?”
“不是迈?”
真仪歪了歪头。
“那肥皂卖得挺好的嘛,大家都用。卖肥皂也能赚不少钱吧?”
“我……”
杏子捂住胸口,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家伙气得心肌梗塞了。
蓝州集团,那个控制了日本五分之一GDP,甚至能左右国家的巨无霸,在眼前这个乡下妹眼里竟然只是个……
卖肥皂的?!
“哈哈……哈哈哈哈……”
杏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绝了!真是绝了!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一边拍桌子。
“西卡瓦,你果然是个天才……哈哈哈哈!要是让那个死老头子听到,估计能气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真仪看着笑得像个疯子一样的杏子,完全不能理解笑点在哪里。
“笑啥子嘛。本来就是那个肥皂嘛。”
“好好好,是肥皂,就是肥皂!”
杏子笑得肚子疼,抹着眼泪摆手。
“没错,咱们这就是全世界最有钱的私立肥皂厂附属女子中学!以后咱们的目标就是把全世界都洗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
就在杏子笑得快要断气的时候。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小杏?你在里面吗?”
随着敲门声响起,门把手被轻轻转动。
“真的是,一大早就在办公室里傻笑什么呢,隔着门都听见你的笑了……”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同样打扮得相当“时髦”的女生。头发挑染了几缕扎眼的粉色,脸上化着当下最流行的辣妹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和两杯咖啡。
她是杏子的好姐妹,同样身为“不良大小姐”的学生会奉侍委员,石田美知流。
美知流一边顶开门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咖啡杯盖,小心翼翼地确认有没有洒出来。
“打扰咯~给小杏你带了早饭,要是再不吃就要凉掉的……”
美知流絮絮叨叨地抬起头,视线越过门口的玄关。
下一秒。
“啪嗒。”
美知流手里的纸袋直接掉了下来,那两杯滚烫的咖啡“咚”的一声砸在地毯上,溅了一地。她那张涂着亮片眼影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张成了一个夸张的“O”型,怎么也合不上。
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真仪。
真仪正盘着腿,手里捏着瓶矿泉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又突然石化的女生。
“会……会会会……”
美知流哆哆嗦嗦地指着真仪,舌头都在打结。
“会、会长大人?!!”
一声尖叫差点把屋顶掀翻。
“骗、骗人的吧?!会长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在行政楼跟理事长开会吗?而且……而且这身衣服……”
美知流惊恐万状地上下打量着真仪。
那件脏兮兮的灰色运动服,磨出了毛边的运动裤,还有那一头像是刚睡醒没梳过的乱发。
最可怕的是那个眼神。
平时那位如同冰山般高贵冷艳的会长大人,此刻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呆滞而死板地盯着她。
“这……这是微服私访吗?还是什么惩罚游戏?难道是……”
美知流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噗……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美知流快要吓晕过去的时候,旁边沙发上的杏子再次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狂笑。
“哈哈哈哈!美知流!你的表情!哈哈哈哈!太经典了!额要拍下来!额一定要拍下来!”
“小、小杏?!”
美知流被笑懵了,一脸茫然地看着笑得快断气的杏子,又看了看依然面无表情坐在那里的“会长”。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会长她……”
“美知流,你是不是该去眼科挂个号了?”
杏子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搭在真仪的肩膀上。
“你睁大你那双眼睛仔细看看。”
杏子勾起嘴角。
“这家伙哪点像那个洁癖女了?那个女人会允许自己穿成这副德行?那个女人会盘腿坐在沙发上?那个女人会喝这种便利店的一百日元矿泉水?”
美知流愣住了。
她定了定神,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仔细端详。
这一看,确实发现了端倪。
虽然五官轮廓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这气质……天差地别。
眼前这个人的皮肤虽然也好,但透着一种风吹日晒的粗糙感。那双眼睛里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和深沉,只有……怎么说呢,一股子土气。
“真的……不是会长?”
美知流眨了眨眼,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这脸……这也太像了吧?!”
“是吧?绝了吧?额刚才在校门口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不过嘛……”
杏子伸出手指,轻佻地挑起真仪的一缕乱发。
“这家伙充其量就是条无家可归的野狗罢了。跟那位住在云端里的公主可不是一个品种。”
“野狗……”
美知流看着真仪那副呆呆的样子,突然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啊!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事?简直就是整蛊节目的特等奖啊!”
美知流刚才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她也不管地上的咖啡了,直接跳过来凑到真仪面前,像是看猴子一样左看右看。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我的天呐,要是让监察部那帮人看见,估计都要跪下来磕头了吧!”
“哈哈,那肯定像啊,包像的!”
杏子也跟着起哄。
两个衣着光鲜的大小姐就这样围着真仪,笑得毫无形象。
真仪坐在中间,被这两人的笑声吵得脑袋疼。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瓶水,眼神在杏子和美知流身上来回扫视。
“……有啥子好笑的嘛。”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城里人是不是都有毛病?
怎么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一会儿尖叫一会儿狂笑的。
“哎呀,抱歉抱歉,实在是因为这事儿太劲爆了。”
美知流终于笑够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奉侍部”的成员,赶紧蹲下身去收拾地上那一滩狼藉的咖啡。
“可惜了这两杯拿铁……还有小杏你的早餐……”
她惋惜地看着那个掉在地上的纸袋。幸好纸袋质量不错,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全翻出来。
提到早餐,空气中那股食物的香气更加浓郁了。
“咕噜——”
一声极其响亮,带着点回音的怪响突兀地在这个豪华的办公室里响了起来。
美知流收拾东西的手僵住了。
杏子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两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到了声音的来源——真仪的肚子上。
真仪面无表情地按了按肚子。
尴尬?羞耻?
不存在的。
对于她来说,饿了就是饿了,肚子叫是身体最诚实的反应,没啥好遮掩的。
“饿了?”
杏子挑了挑眉,明知故问。
“嗯。”
真仪点点头,她的视线飘向了美知流手里那个纸袋。
那里面飘出来的黄油味,比刚才路过面包店闻到的还要香。
“早饭吃了没?”
“没得吃。昨天晚上就吃了一坨冷饭,难吃得很。”
杏子听着她的话,大概能猜到这姑娘过得有多惨。
“行吧。”
杏子叹了口气,踢了踢还在地上擦地板的美知流。
“喂,美知流。别擦了,反正那是羊毛的,吸水吸得快,回头让清洁工换一块就是了。”
她指了指美知流手里还没完全报废的纸袋。
“那个,给她。”
“哎?”
美知流愣了一下,抱着纸袋有点不舍。
“可是小杏,这是我特意去排队买的‘安茹’家的可颂啊,还有你最喜欢的那个烟熏三文鱼贝果……这本来是给你当早餐的……”
“额现在不饿。”
杏子摆摆手,重新瘫回沙发里。
“额现在光是笑都已经笑饱了。再说了,喂饱这只野狗,待会儿才好让她干活啊。”
“哦……好吧。”
美知流虽然有点替杏子可惜,但还是乖乖地站起来,把那个纸袋递到了真仪面前。
“诺,冒牌会长,给你。这可是高级货哦,便宜你了。”
真仪看着那个递到眼前的纸袋。
上面的LOGO印着金色的花体字,一看就很贵。
她抬头看了看杏子,又看了看美知流。
“给我?”
“废话,难道让你看着额吃?”
杏子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
“吃吧吃吧,算是刚才那场笑话的门票钱。额可不想待会儿带你去教务处的时候你饿晕在半路上,还得额把你背过去。”
真仪没有再客气。
她伸手接过纸袋,感觉沉甸甸的。
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纸盒,虽然因为刚才边角上沾了些咖啡稍微有点变形,但里面的东西依然完好。
两个金黄酥脆的大号可颂面包,一个夹满了三文鱼和奶油芝士的贝果,还有一盒新鲜的水果沙拉。
这哪里是早饭。
这简直是过年。
真仪也不管什么礼仪了,直接伸手抓起那个贝果,张大嘴巴狠狠咬了一口。
“唔!”
浓郁的烟熏香味混合着芝士的奶香,瞬间在口腔里炸开。面包韧劲十足,越嚼越香。
好吃。
太好吃了。
这就是城里人吃的东西吗?
真仪狼吞虎咽,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她吃得太快,差点噎住,赶紧又灌了一口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美知流看着她那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忍不住吐槽道。
“我的天,你是几天没吃饭了?这吃相……要是让礼仪老师看见,估计能当场昏过去。”
“管求他。”
真仪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三两口就把那个硕大的贝果消灭干净,又把魔爪伸向了那两个可颂。
“能吃是福嘛。”
杏子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但看了看埋头苦吃的真仪,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行了,你的情况额大概都搞清楚了。”
杏子看着真仪狼吞虎咽,恨不得连手指上的面包屑都舔干净了,为了看乐子也不急着打扰。直到真仪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这才开口说道。
“我说西卡瓦,那个什么‘河源’也好,少年院也好……反正不管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既然这些东西白纸黑字,那学校就没理由不收你。哪怕你是去杀过人放过火,只要那个理事长的章是真的,这学校就得捏着鼻子认了。”
真仪打了个饱嗝,感觉胃里终于踏实了。
“那我现在咋子办?”
“咋子办?当然是去办手续啊。”
杏子站起身,理了理领结。
“现在这个点,那帮老头子的会也该开完了。额带你去教务处,把你的学籍搞定。”
“好麻烦的嘛……”
真仪小声嘀咕。
“闭嘴。跟着额走。”
杏子瞪了她一眼。
“还有,待会儿见到了教务主任,你最好把嘴闭紧点。别说什么怪话,一切听额的。你要是敢乱说话搞砸了,额就把你这身皮扒了扔出去。”
“哦。”
真仪擦了擦嘴,拎起那个空了的纸袋,想找个垃圾桶。
“扔那就行。”
杏子指了指门口的垃圾桶,然后转头对美知流说:
“美知流你在这儿盯着,要是有人来找额,就说额去教务处处理‘突发状况’了。特别是那个安藤,要是看到她来你就给她挡回去,说额正在‘严厉审讯’犯人呢。”
“知道啦小杏~”
美知流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一脸坏笑地看着真仪。
“哎,那个……细川同学呀。以后有机会能不能穿上会长的衣服给我们表演一下?我真的好想看啊!”
真仪看了她一眼,把纸袋扔进垃圾桶,背起那个沉重的背包。
“神经病。”
她丢下三个字,跟着杏子走出了办公室。
背后传来了美知流更加放肆的笑声。




